高俅惴惴不安,他有點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韓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夠了,又何必親自跑來?
莫非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處?
高俅努力搜索記憶,要說起來,韓世忠名氣還不小,從軍時間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臘,絕對算是一位悍將。奈何韓世忠的仕途一點也不順暢,他十五六歲就從軍了,摸爬滾打二十年,才混了個武節郎,屬于武臣官階第三十八階。
距離高俅,天地之遠。
仕途不順,韓世忠做事不免荒唐,他娶了一個妓女為妻。別說還是正兒八經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戶,體面人家,也干不出來。
一個能打,但運氣不好,又行為乖張的丘八武夫…這是高俅對韓世忠的全部印象了。
“官家,莫非想要用韓世忠打一仗?”
趙桓眼珠轉動,“高太尉,你為什么會這么說?”
高俅道:“韓世忠唯一稱道的就是勇武。官家力主抗金,如今金兵又在渡河,按照兵法,半渡而擊,理所當然。官家禮賢下士,不惜前往大牢,自然是要讓韓世忠感恩戴德,為陛下效死!”
高俅說完,都覺得理所當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合理解釋了!
趙桓微微沉吟,按理說高俅提出的方案,很合他的胃口。現在大權在握,朝中的人心也初步梳理了,抗金的旗號也打出去了。
的確需要一場提振士氣的戰斗。
可是這第一戰有太多的危險,交給韓世忠,萬一折損了這一員悍將,得不償失啊!可話又說回來,除了韓世忠,還有別人能扛得起來嗎?
趙桓只得輕嘆道:“去看看再說吧!”
他們到了大牢,卻不提防,前面亂糟糟的。
八名守衛的士兵,攔著一個人,死活不讓進去,雙方爭執。
“俺家官人也在軍中效力,你們就一點香火情不念嗎?沒有別的,俺這里有一件棉衣,一壇子老酒,人不讓看,東西總要送進去吧!”
這個身形一點不弱男子,也穿著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個女人!
“你這個婆娘,好不識趣。不讓你進去,是為了你好!韓世忠替童賊抱屈,惡了官家。他的腦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紀輕輕的,趕快走了,沒準還能另找個好人家!”
“你放屁!”
婦人氣壞了,“我告訴你,俺家官人是個好漢子!大英雄!俺寧可跟著他同生共死,也不會忘恩負義!俺雖然是個婦人,也會舞刀弄槍的,誰也別把事情做絕了,難不成誰還能一直掌權得勢嗎?”
守衛士卒聽到這話,怪眼圓睜:“好一個婆娘,竟敢威脅我們,哥幾個,咱們就來領教一下她的身手!”
婦人也不客氣,竟然真的拉開了架勢,就在這時候,從里面出來一個人,他四五十歲,明顯是當頭的。
問過情況之后,深吸口氣,走到了婦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壇子接過來,放在手里,擺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給潑韓五送進去!”
婦人愣了一下,驚問道:“軍爺是不是認識俺家官人?你讓我見他一面!”
此人頓時把臉一沉,“閉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臘的好漢子,你回去吧!”
他轉身進去了,半點不給婦人說話的機會,婦人咬了咬牙,她一轉身,從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壇酒。
撕開封皮之后,她給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臺階之上,自斟自飲。
“韓世忠!你個混賬東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婦人一邊罵,一邊往嘴里灌酒,罵了一陣,她又眼中含淚,忍不住歌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丈夫出身陜北,少年豪俠,從軍征戰,二十年疆場廝殺,竟然落下這么個結果嗎?
婦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誦,英氣勃然而發,雖然是女流之輩,居然比男兒還要硬氣三分。那幾個看門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這個韓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驚嘆,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前面領路,趙桓居然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繞行后門。
高俅還有點遺憾,這種情況不應該是天子現身,烈婦勇告御狀,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團聚嗎?
這才是一出好戲啊!
不過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會不會責罰?
高俅偷眼看趙桓,發現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緒,他也不好說,就只能陪著,他們進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處干凈的房間,高俅輕車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號牌,然后指了指墻的對面。
趙桓點頭,坐了下來。
他剛坐下,就聽有人痛罵,“潑韓五,你豬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貫鳴不平,你自己不愛活著,何苦連累別人?你讓弟妹怎么辦?”
罵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頭。
這時候就聽到一個沉悶的男低音,“還能怎么辦?她會功夫,有千般本事,跟著我也是受罪,還不如從前逍遙…”
一個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幫子上!
“韓世忠,你還是人不?你說的叫什么話?”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臘的時候,你替我擋了一箭。姓韓的欠你的,你隨便打,我不會還手的。可我還是要說,咱們弟兄到底算什么?”
見對面男子愕然,韓世忠越發高聲,他捏著酒杯,毫不客氣大罵:“俺姓韓的十六歲從軍,戰西夏,平方臘,殺遼狗,戰山東…哪一仗俺沒有沖在最前面,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給了多少賞賜?我心不甘啊!”
“你說不該說童貫的好話,可童貫對我夠意思啊!在陜西的時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臘的時候,他又是報功,又是賞錢,聽說我成親,還封了二百兩銀子。就算他失了勢,還囑托梁方平照顧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圖報啊!現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說兩句,怎么了?”
對面的人長嘆口氣,“童大王拋棄太原,又想跟著太上皇逃跑,惡了官家,誰也沒法救他啊!”
“哈哈哈!”韓世忠放聲大笑,“三哥,若真是放棄太原就該殺!那他趙家皇帝呢?丟了那么多的國土,怎么沒見他們自殺?說到底,不還是黨同伐異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這回來說吧,童大王死了,我們這些人沒了靠山,梁方平師潰,他當然有罪,可我沒有立刻跑啊!我率領人馬突圍,殺了好些金兵,還趁機焚毀了浮橋。”
“要是沒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從浮橋過河,就殺到開封了!我這功勞不算小吧?可結果怎么樣?就因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為我跟著梁方平出戰,我就成了罪人了。提著腦袋,跑回來開封,連糧餉也不給,讓我們餓肚子!”
“我帶著弟兄討要糧食,高太尉那邊的人就以鬧響為名,把我給抓起來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為我替童大王鳴不平,說了兩句氣話,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黨,要砍我的腦袋…”
韓世忠說到這里,突然繃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說我冤不冤枉?你說我給他姓趙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這大宋朝還有公道嗎?”
牢頭忍不住苦笑,“你啊,總算說了實話,還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糧當兵,有誰不委屈?狄青怎么樣?那么大的官,還不是被欺負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也未必會殺你,萬一朝廷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憑著你的一身本事,升官發財,也就是幾年的功夫。就算不為了別人,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韓世忠心里是認可老哥哥的話,可嘴上還不服氣,“還給趙家賣命啊?俺韓世忠沒那么下賤!除非他姓趙的皇帝老子,親自給俺端茶倒水,給俺洗腳賠罪,不然別指望俺替他賣命!”
“讓官家給俺洗腳,三哥,你說俺這個面子夠大不?”
“大!大得沒邊了!”牢頭沒好氣白了韓世忠一眼,這人瘋了!突然,他聽到了腳步聲,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見有兩個人走來,一人手里提著木桶,一人手里拿著木盆!
“韓世忠,朕和高太尉來看你了!”
韓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