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說就自己說,我怕什么?”佳佳叫道,義林嘻嘻地笑著。
“張晨哥,你知道你原來住的房間,后來誰在住嗎?”佳佳問。
張晨搖了搖頭。
“我們。”佳佳說。
“你們搬回去了?”張晨問。
“不是,是義林媽收留了我們。”佳佳說,“建強不是拿著錢,
也去炒樓花了嗎,剛開始的時候賺了不少的錢,那個錢太好賺了,早上帶著十萬塊錢出去,晚上回來,就賺了三四萬,
那個樓花,
真的是搶到就是賺到,在樓上搶了樓花,
下來就可以賣了。
“還有更夸張的,這里還在排著隊呢,隊伍頭上在交四萬一個樓花,你交了錢,到中間就可以四萬五賣了,到了隊尾,就可以賣五萬,這么好賺的錢,誰不去賺?
“我們不僅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去炒樓花,還寫信打電話回去給老家那邊所有認識的人,和他們說現在海城炒樓花怎么怎么好賺,他們也都五百六百,一千兩千地把錢匯過來,湊起來炒樓花,讓我們幫著他們賺錢。
“結果一夜之間,
張晨哥,我和你說,
真的是一夜之間,那個速度真是驚人,我現在想想都害怕,這也是后來有人叫我去做房地產,我打死也不敢去的原因,就那么‘轟’地一下,全部完蛋了,所有的樓花都變成了空氣,一分錢不值。
“大家都跑去賣樓花的地方,但有什么用,房子都還只是一張圖紙,地基都還沒有挖,他們就搭了一間小房子在那里賣樓花,你就是把他房子拆了,那些碎磚破瓦,又值幾個銅板,還有的樓盤,
是連房子都是租的別人的。
“那些老板,能逃的都逃走了,
沒逃走的,
也是可憐,在那里就由你罵由你打,他也沒有辦法,錢是一分錢拿不出來,連賬戶都被凍結了,你威脅說要死給他看,他都想先死給你看,那個時候,真的,我們也是,想死的心都有。
“我們還沒有死,海城就已經死了,那個時候,整個海城,真的,就幾天的時間,整個海城就死掉一樣,什么都沒有人買,到處都是義林說的,那種眼睛紅腫的人,連路邊開小店的,都開不下去了,對了,張晨哥,你還記不記得濱涯村那個做大排檔的?”
“就是那家空心菜炒得很好吃的?”張晨問。
“對對,就是那家。”佳佳說,“那個排檔的老板,連排檔都開不起來了,他把自己賺的錢,每天買菜的錢,還有問爛仔借的錢,都拿去炒樓花,每天天剛亮就去排隊搶樓花,到中午賣掉,下午再去菜場買菜。
“那天,他早上用自己所有的錢,搶到了五個樓花,快高興死了,還以為今天的運氣那么好,這里的樓花居然是想買幾個就買幾個,很多地方,不是還有限制嗎,一個人只準買兩個三個的。
“他不知道,其實是那個老板,大概已經知道點什么東西,特意起了個大早賣樓花,所有的樓花,賣到早上八點多鐘,就全部賣光光,人家拿著錢都撤走了。
“這些搶了樓花的人,想著等到九、十點鐘,人多起來的時候就可以賣了賺錢,哪里知道,人就沒有了,突然就一個人都沒有了,跑到其他地方看看,所有的項目,都是賣樓花的人,沒有人買樓花了,那個老板,一看這樣子,就想把手上樓花賣掉。
“開始是原價,沒有人要,誰要啊,后來打八折,還是沒人要,打五折,沒人要,最后打一折都沒有人要,他就蹲在那里,嗚嗚地哭,我和建強過去的時候,看到他,他嗚嗚地哭著和我們說,他連下午買菜的錢都沒有了。
“但是,誰管他啊,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我們也是這樣的人,我們手里還拿著十四個樓花,想等著價格再漲高點的時候去賣掉,結果,也都砸在了手里,真是叫天天不應,看著他哭,我們也想哭,不不,我那個時候已經哭了。
“這個老板,到了晚上,連攤子都被來要債的那些爛仔砸掉,后來再也沒有見過他,我們后來住到義林家去后,也沒有再見過他,他原來的那個地方,是另外一個從湖南來的人在那里擺攤,這個家伙,原來是要在華銀大廈邊上,蓋三十八層的房子的,去擺大排檔了。
“那個時候,海城真的真的就是死了,整個死了,整個海南島都死了,做什么都沒有生意,有錢的都逃回大陸了,留在海城的,都是沒錢的,回不去的,都是窮光蛋,還有什么生意可以做?我們也沒有錢,建強找不到事做,我也…”
佳佳說到這里,看了看張晨和張向北,臉微微一紅,她接著說:
“我也沒有生意,這邊沒有生意,口袋里的那一點點錢,還在一天天少去,總要吃飯,總要交房租嘛,到了后來,我們在海城,真的活不下去了,再待在海城,我們大概要死在海城了,口袋里的錢算了又算,我們除了回去的路費,路上恐怕都要餓著肚子。
“老家那邊,還有那么多的人,錢交給我們,也打了水漂,我們明知道回去也沒有好日子過,但不回去,真的走投無路了,你想想,還賴在海城,我們又沒有什么文化和其他的本事,建強能去找的,只有那種苦力。
“可那個時候,海城所有的工地都停工了,南大橋下面,公園里,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打工人,哪里還搶得到工作,回去日子不好過,但總歸是還有一個地方,再破再爛,那里也總算還有個家,晚上有個住的地方,那個時候,就想,不管了,先回去再說。
“也不可以去其他的城市,到了其他的城市,又不是說有工作有事情在等著你,你去了就可以做的,總要熟悉一兩個月,才可能找到事做,對吧?但這一兩個月,我們拿什么付房租,拿什么吃飯?不管了,只有先回家再說。
“我和建強都商量好了,回到家里,就和那些老板一樣,人家要罵,就由他罵,人家要打,就由他打,總不能把我們殺了吧,真的,我們當時就是這么想的。
“決定了要回老家去,那天,我們背著包袱,準備好去秀英碼頭,我想起來了,我和建強說,我們今天走了,以后還會不會來海南都不知道,我們來海南這么久,唯一還能夠說說話,還在海南的就只有義林媽了,我想去和義林媽告別一下,和她說一聲。
“建強說好,我們兩個,就從龍舌坡,背著行李走到了濱涯村,連三塊錢的蓬蓬車都舍不得坐,我們就這樣走到了濱涯村,到了義林家,義林去上學了,他媽媽不在,院門鎖著,我們就坐在院門口等。
“等到義林媽踩著三輪車回來,看到我們很高興,把我們請進去,問我們怎么來了,我就和義林媽說,錢都炒樓花虧掉了,在海城我們找不到事做,我們想回老家去,這次回去,都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回來海南,就想來和她告別一下。
“義林媽問我,回去你們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嗎?她一問我就哭了,我老老實實和她說,回去也沒有事情可以做,恐怕還會被人罵被人打,但不回去,我們在海城活不下去了,我們也沒有辦法。
“我哭了,義林媽也哭了,她和我說,那就不要回去,樓上的房子還空著,那個大陸仔走掉,她是說桿子,張晨哥你走之后,桿子哥不是住在你的房間里,他也失蹤了,義林媽說,他那房間里,家具什么都還有,你們不需要買。
“義林媽說,大陸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們就先住在他那里,他要是回來,你們也可以住到原來雯雯和倩倩的房間,我不要你們房租,你們就住著好了,想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她讓我們先住下來,再慢慢想辦法。
“我們就又在義林家住下來了,他媽媽不僅不收我們房租,知道我們沒有錢,做飯的時候,還多做了,叫我們一起吃…哎呀來來,你們別光聽我說,吃菜啊,吃菜。”
佳佳招呼著大家,大家坐在那里,都沒有什么心情吃菜,佳佳苦笑一下,突然眼睛又紅了,她和義林說:
“義林,我真的很想你媽媽啊!要是沒有她,我們那個時候,真的就是走投無路!”
義林的眼眶也紅了,他伸手拍了拍佳佳的手,和她說:
“佳佳姐,我知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用再說了,你們住回去,我媽和我,其實也很高興,桿子哥突然失蹤之后,那個院子里,就只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很冷清,你們回來,家里才熱鬧了一點,我媽和我,也都喜歡熱鬧。”
佳佳破涕為笑,她也拍了拍義林的手,然后扭頭和張晨說:
“張晨哥,后來我們就一直住在那里,住到義林去上大學,住到他大學畢業回來,住到那里最后被拆遷,我高興的是,我們和義林媽,和義林,一直就像是自己家里人一樣,義林就像是我的親弟弟,義林,是不是?”
“是,你說的沒錯,佳佳姐。”義林點點頭說,“包括我后來去廣州上大學,分配到下面縣里工作,我媽也都是你和建強哥幫助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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