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猴和黃建仁來了,加上二貨,孟平的病房里就很熱鬧,陳雅琴在邊上看著,也很高興,她看得出來,孟平今天很高興,是真的高興,不是裝的。
自從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之后,孟平雖然表面上還裝作是很輕松,但陳雅琴看得出來,他其實心事重重,身體也一天一天地垮下去,陳雅琴看著著急,卻又無可奈何,這也是促使她給張晨打電話的原因,她知道,孟平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會開心的。
孟平心里的那個結,也需要張晨他們來解。
不僅僅是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之后,陳雅琴覺得,還要更早,早到了老倪那里出了事,孟平和劉立桿像兩個闖了禍的小孩,逃走之后,孟平就始終處于這么一個狀態,整日惶惶不安,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心里面又很自責,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
他在陳雅琴的面前,竭力裝扮著以前的那個老孟,但陳雅琴知道,以前的那個老孟不在了,回不來了,老孟的心里始終是苦的,陳雅琴甚至懷疑,老孟之所以會得癌癥,會不會就和他長期的內心抑郁有關。
陳雅琴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除了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以外,她覺得自己也無能為力,她始終都走不到老孟的心里面去。
老孟的心就是一個孤島,四周還豎起了高高的圍籬,他的內心,始終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隨和。
直到女兒出生,一天天地長大,老孟整個人好像才開始變得松弛起來,這讓陳雅琴心里燃起了希望,對他們的未來有了信心,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么多日子以來,陳雅琴第一天看到孟平這么開心,她心里也感到很欣慰,同時,也暗自嘆了口氣,要是這樣的日子可以長長久久地下去,那該多好,老孟有她,有小釘子,還有這么多的好朋友和老同事。
陳雅琴終于看到了那個自己以前在老孟的電話里,經常聽到的聲音,那個時常會用命令的口吻和老孟說話的女人,剛見面的時候,她們有短暫的尷尬和冷漠,但很快,陳雅琴就感受到了她的友好,陳雅琴知道她很喜歡老孟,也知道她很快就接受了她和小釘子。
這真是一個大氣的女人。
還有曹姐、徐佳青、葉宜蘭和那個李陽,他們都是多么好的人啊,陳雅琴就盼望著今天的藥會有效,這樣老孟就有救了,有這么多的人在幫助他們,老孟怎么可能不會好?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吧?
一整天,陳雅琴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禱,雖然她不知道該向誰祈禱,她不信教,也不信佛,但她相信,冥冥之中,在天上,總是有一股力量會比所有人的力量都強大,他會保佑老孟的。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張晨領著孫猴和黃建仁、二貨出去吃晚飯,吃完馬上又回到病房,張晨讓陳雅琴早點回去酒店,張晨說,你和錢芳,也帶小釘子出去玩玩,上海的晚上,還是很熱鬧的。
孟平說對,小釘子生下來就一直在那個小地方,又沒有朋友,膽子太小了,來了上海,就帶她好好玩玩。
陳雅琴走了,張晨和護工老陶也說,你有事情就去忙吧,這里有我們。
老陶有些為難,他說:“那孟師傅要上廁所的話。”
二貨叫道:“沒事沒事,我一把就把他抱過去了。”
老陶說:“他要坐很長時間…”
“沒有關系,逼養的,他不拉我就打他屁股,我兒子我都是這樣對付的。”二貨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老陶也是老實,還要解釋:“孟師傅他不是不拉,而是…”
張晨知道他是想說孟平方便很困難,他趕緊揮了揮手,說知道知道,陶師傅你就放心吧,你遲點回來沒關系的。
二貨說對:“你也辛苦了,出去好好泡個妞。”
老陶呵呵笑著走了出去。
幾個人圍著孟平的病床,天南海北地吹牛,孟平雖然白天抽了積液,到了晚上,又開始感到有點胸悶了,不能一個姿勢坐很長時間,需要二貨過一會就把他的床搖起來,讓他坐直一點,過一會又放下去一點,讓他躺平一些。
到了十點多鐘,孫猴突發奇想,問孟平:“老孟,饞不饞,要不要喝酒?”
孟平一聽就說要,我他媽的饞死了。
“饞死就來喝酒,我們去搞點什么菜回來。”孫猴說。
張晨制止說:“這樣恐怕不太好吧,孟平他能喝酒嗎?”
“怕什么,我都是個快死的人了,死都不怕,還怕喝酒?”孟平說。
二貨叫道:“對對,老孟,這就對了,逼養的,就是死,我們也要喝死。”
張晨看著二貨罵道:“不是操死?”
“逼養的,我年輕的時候,還就是有這個理想,可惜后來沒有實現,指導員你又不是不知道。”二貨說,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孫猴和張晨說:“我覺得老孟現在,最需要的是營養,不管吃什么,多吃下去才是好的,才有力氣和病魔斗爭。”
張晨想想孫猴這話也有道理,不然每天就靠一點湯,一點稀飯和葡萄糖,怎么夠。
二貨和黃建仁跑出去買,張晨交待二貨,別被護士看到,不然明天崔教授要罵我了。
二貨說知道,他從衣帽架上摘下自己的羽絨大衣,披在身上,雙手抓住大衣的衣襟,朝外面扇了兩扇說,我藏這里面。
孫猴叫道:“可以可以,快去快回。”
兩個人跑了出去。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們回來了,炒了三個小炒,還有很多的鹵菜,兩瓶白酒,和兩瓶娃哈哈營養快線。
大家把桌子抬到孟平的床邊,扶孟平坐起來,二貨又拿了自己的羽絨大衣,塞在孟平的身后,讓孟平坐得舒服一點。
二貨從馬甲袋里拿出一次性杯子,擺好,四個人喝白酒,讓孟平喝營養快線,孟平不肯,罵道,他媽的不是說好了喝酒的嗎,讓我喝這個?要喝這個,冰箱里就有牛奶。
二貨回罵道:“逼養的,牛奶和這個一樣嗎,這個酸酸甜甜,有初戀的味道,牛奶就一股母牛的騷味。”
“有才!”黃建仁翹了翹大拇指,和二貨說。
孟平堅持不干,孫猴說,行行,讓他喝。
二貨給孟平也倒了半杯,孟平迫不及待嘗了一口,喉嚨刺激到了,猛烈地咳嗽起來,咳了好一陣才止歇,大家不敢再讓他喝,二貨把營養快線放到他面前,想把那半杯酒拿走,孟平說,放下放下,我就聞聞也好。
接下去,他還果真是呡一口營養快線,就嗅嗅那半杯酒,或者反過來,嗅嗅酒,再喝營養快線。
孫猴看著他實在是饞,說:“要么我們把酒裝到輸液瓶里,叫護士來給你掛進去?”
“逼養的,這主意好!”
二貨說著,真準備起來干了,張晨連忙把他叫住,說:“這酒掛到身體里,可以解饞?不是比你解饞還不如。”
二貨愣在了那里,撓著頭,孟平說,就這樣就這樣,就這樣聞聞,也聊勝于無。
孟平主要是喝營養快線,菜吃得很少,偶爾挾一筷子,也要咀嚼很長時間,他和他們說,喉嚨這里,吃東西像吃沙子一樣,大家這才知道,他的食道,也被化療損傷了。
房間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大家心里都有些難過,沒想到那個豪爽的孟平,喝酒就像是喝水的孟平,每次喝酒,必找人拼杯的老孟,一次化療,就把他給打趴下了。
孟平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他說:“來來,你們吃,我看著你們吃,也可以過過眼癮,不光過眼癮,這鼻子聞著,也可以過過鼻癮。”
孫猴叫道:“好,我們放開來吃,老孟,看仔細了,我們他媽的就表演一次。”
二貨的眼眶都紅了,他把筷子放下,罵道:“逼養的,吃不下了!”
好在這時老陶回來了,看到病房里這個造型,嚇了一跳,趕緊把房門給反鎖了,生怕護士查夜開門進來。
張晨和孫猴招呼他過來一起吃,老陶拗他們不過,坐下來。
等他喝了一口營養快線,吃了一口菜后,孫猴說:“陶師傅,這個可是封口菜啊。”
老陶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孫猴說:“吃了喝了,你就是同謀了,就不能當叛徒,去醫生護士那里告狀。”
大家都笑了起來,這一笑,房間里的氣氛才恢復了。
老陶說:“嚇了我一跳,不敢告狀,不敢告狀,誰告狀誰是老王八。”
他們熱鬧到了十二點多鐘,護士都來敲過兩次門,幸好前面老陶回來后,就把門給反鎖了,孫猴和黃建仁,這才站起來,要回酒店,他們和孟平說,行里還有事,明天一早就要飛回北京。
“老孟,節前事情比較多,我過完春節再過來看你。”孫猴說,“那個時候,你他媽的要給我起床,和我們一起去外面喝酒。”
孟平說好,一言為定。
說完,又補了一句,只要我還活著。
“滾!”孫猴罵道,“老子不來,你他媽的就不許給我死。”
老陶在邊上趕緊說:“不會的,不會的,孟師傅現在,就比早上好多了,一定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孫猴朝老陶拱拱手:“謝謝,謝謝,謝謝陶師傅吉言。”
二貨也要回去,張晨說,你喝了酒,不要給我開車。
黃建仁說,去酒店和我睡。
二貨說:“屁,我要回去和老婆睡,松江,一腳油門的事。”
“一腳油門你也不要給我開。”張晨罵道。
“好好,指導員,我打電話。”二貨說著掏出了電話。
張晨問:“你打給誰?”
二貨白了他一眼,說:“這個時間點,半夜,我們有一百多個司機在上海城里送貨,我保證打完電話,人還沒有到大門口,車就到了。”
張晨說好,你打。
二貨打回去基地,果然,有五六輛車就在這附近,二貨和調度員說,讓他們送一個司機過來,幫我把車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