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蕓的家和小芳的家離得不遠,都在世紀大道,小芳是在世紀大道的頭上,劉蕓是在世紀大道快開到頭的地段,上海期貨大廈的邊上,從小芳的家到劉蕓的家,開車大概五六分鐘就到了。
小芳乘坐高鐵,從南京回到上海的時候,小米到虹橋樞紐來接的她,給她帶來了她的駕照和公司營業執照,還和她說,應聘的第一輪,我已經按你的要求替你篩選了,接下來就等你的面試。
“什么時間?”小芳問。
“你定,和他們都說了是等面試通知,你時間敲定,再讓辦公室打電話通知他們就可以。”
小芳說好,謝謝米姐。
小米笑道,謝什么,小事一樁。
正說著,劉蕓的電話打來了,問小芳現在在哪里?
小芳說:“剛從虹橋出來,在米總的車上,準備回‘世紀錦繡’。”
劉蕓說:“那晚上我們一起吃飯,還是和那天一樣,我們自己做,不過,今天去我家,認認門,讓小米也一起來。”
小米開著車,聽到了劉蕓的電話,趕緊說:
“謝謝劉總,晚上有幾個會員,她們在我們會所,有個小聚會,已經說好了,我要參加。”
“小米,你是怕和我們一起吃飯吧?”劉蕓問。
“事是真的有事,害怕也是真的有點害怕,赫煞銀,你們那個菜的氣味,都把我眼淚熏出來了。”
小米老老實實回答,電話兩頭的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確實,一個上海人,和兩個重慶人一起吃飯,有點困難,首先去的酒店就不好選,小米喜歡去的,是像老臺門那樣的酒店,或者干脆自己的會所里,而劉蕓和小芳喜歡去的,不是川菜,就是貴州菜或者湖南菜,哪怕是張晨他們的土香園,小米都很少去。
酒店選好了,菜又難點,菜點好了,吃還吃不到一個盤子里。
劉蕓說:“好吧,放過你小米,下次再找機會,幺妹,你就在家理等著,我下班來接你去買菜。”
小芳說好。
小米把小芳送到‘世紀錦繡’,走了,小芳站在那里,打開自己的營業執照和稅務登記證、代碼證看看,深吸了口氣,她的公司名叫上海芳華資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從今天開始,春華資本就要正式上路了。
再打開新的駕駛執照看看,小芳朝駕照上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
小芳看看手表,時間還早,她沒有上樓,干脆去了地下停車場,坐進自己的法拉利,啟動車子出去了。
上海現在對她而言,還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小芳開著車,也不用導航,就在浦東漫無目的地開著,憑感覺和記憶,把這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一塊小疆域,先熟悉起來,接下來幾天有時間,再去浦西。
小芳在大街上轉了一個多小時,至少是把陸家嘴所有的道路,都在腦海里串起來了,有了一幅感性的地圖。
她也經過了上海期貨大廈,經過了劉蕓住的那個小區門口,晚上,她就會在這個小區里吃飯,接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個城市的哪些地方駐足,哪些地方吃飯,整個城市,會像洗照片一樣,你去了一個地方,那地方就顯影出來。
有一點,小芳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你越深入到一座城市的毛細血管,這個城市,在你腦海里沉淀的記憶就越深、越厚,你對這個城市的感情也就越深,最后到了依戀的程度,浮光掠影,永遠只適合游客。
小芳記得自己初到紐黑文,和后來到紐約的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揣著一本城市地圖,不停地徒步走,幾乎把整座城市都走遍了,連那些街角的小店她都一清二楚,知道哪里的漢堡好吃,哪里的咖啡好喝,哪里又是坐著喝啤酒最愜意的地方。
時間差不多了,小芳決定回去,再回去的時候,就和她一個多小時前出來時不一樣,她覺得自己在陸家嘴,已經不可能迷路了,她把所有的道路,在自己的腦海里交織成了一片路網,這里是她的家,要是在家門口迷路,那不是很丟臉的事情?
六點多鐘的時候,劉蕓到了小芳家樓下,打電話給她,讓她下去,小芳下樓,坐上劉蕓的車,兩個人去了超市。
到了超市,兩個人直奔向生鮮區,轉了一會,卻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該買什么,也想不起來想吃什么,劉蕓靈機一動,和小芳說:“幺妹,我們吃火鍋?”
小芳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兩個人馬上改變了購物的路線圖,先上樓去買了一體鍋,再回到樓下,買了火鍋底料和沾料、腐乳,還有一罐罐的香油,小芳拿起一罐蒜泥問劉蕓:
“姐,這個要不要?”
“要,反正晚上又不見人。”
小芳說好,把蒜泥也放進了購物車里。
再回到生鮮區,買了藕、萵苣、西紅柿、土豆和生菜,到了水產區,買了半斤基圍蝦,還有海帶結,干貨區買了竹蓀和腐竹、粉條,又去買了午餐肉,最后到凍品區,買了撒尿牛丸、蝦滑、牛肉卷、羊肉卷、毛肚、鴨血和鵝腸,最后還買了一大桶的冰淇淋。
看著半車的東西,小芳問:“姐,我們是不是買太多了。”
劉蕓看看也覺得是,她說:“管他,吃不完我們明天再吃,幺妹,火鍋你有吃膩的時候?”
小芳趕緊說:“沒有沒有。”
推著車,到了結賬的地方,看到放著一排的綠箭口香糖,劉蕓問營業員:“有沒有大大泡泡糖?”
小芳一聽就笑了起來,有一陣重慶吃火鍋,吃完了,店家都會送大大泡泡糖。
營業員說:“這里沒有,里面貨架上有。”
小芳想過去找,劉蕓說算了算了,就是這個,來個冒牌貨。
她說著拿了一盒綠箭口香糖,營業員看了看她,不明白她說的冒牌貨是什么意思。
兩個人到了劉蕓的家里,劉蕓把腐竹和竹蓀先泡發起來,然后帶著小芳,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參觀,只有一個房間,劉蕓沒有打開門讓小芳進去看,那里面一房間都是半畝田的衣服,小芳一定認識,打開來會有些尷尬。
小芳說:“姐,你這里好像比我那里舒服。”
“那當然。”劉蕓說,“你才住了幾天,我都住了好幾年了,你現在大概還處在找什么什么沒有的階段,人就是這樣,是靠日積月累,慢慢才把自己搞得很舒服的。”
小芳點了點頭。
劉蕓找出來一件寬大的長T恤,給了小芳,和她說,你大概不會想穿得這么正經吃火鍋吧?
小芳拿著長T恤去到客房,把外衣褲都脫了,套上長T恤,長度都快到膝蓋了,小芳看看鏡子里的自己,有點陌生,扭扭身子,真是說不出的舒服,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小芳朝鏡子里的自己,又做了一個鬼臉,咯咯笑了起來。
這幾年小芳在華爾街上班,那是全紐約穿著最正經、衣著最光鮮的地方,回到家里,因為有張向北在,她穿得也是很正經,小芳自己都已經忘了,什么時候像這么隨意過。
小芳走出房間,看到劉蕓從樓上下來,也是一樣的造型,T恤下面,是一雙白皙筆直的細腿,腳踩一雙拖鞋,這和前面自己看到的劉蕓,判若兩人,兩個人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想起她們很多年前,在重慶的街頭吃火鍋時,不就是這樣的嗎,這才是回歸本色。
把一體鍋擺上餐桌,加了水,火鍋底料也下了鍋,兩個人這才一起去洗菜切菜,買來的大多是半成品,也沒有多少菜要洗要切,很快就忙完了。
把菜都端上桌的時候,桌上的鍋子也咕嚕咕嚕開始紅油翻滾,泡發的腐竹和竹蓀,也好了。
因為擔心房子里油煙太重,劉蕓把空調關了,把所有的門窗都打開,小芳說不用不用,我們去露臺上吃。
劉蕓一想對啊,那樣才最省事,還涼快。
兩個人把鍋子和菜搬出去,找來接線板,插上了電,馬上就可以開吃了。
劉蕓去冰箱拿來了冰啤酒,兩人喝起,吃起,聊起。
劉蕓說:“我敢保證,這是我到上海,吃得最舒服的一頓飯。”
小芳說:“我也是。”
劉蕓罵道:“你到上海才幾天?”
兩個人放肆地笑了起來,天高云淡,而且天已經黑了,但上海的晚上是璀璨的,坐在這里,他們看得到自己工作的金茂大廈,看得到環球金融中心和東方明珠塔,看得到在建中的上海中心,還有隱隱約約的外灘,都是流光溢彩。
劉蕓環視了周圍的露臺,她說,我應該放一臺跑步機在這里,吃一會就去運動一會,不然,我會變成一個重慶來的小胖子。
“不行的,姐,要放兩臺。”小芳說,兩個人又放肆地大笑。
九月的夜風呼呼的,有點燥熱,但已經不悶了,隔壁樓的露臺上,有人在吹薩克斯,看不到人,但聽得到聲音,劉蕓問:
“賣唱的都來了,幺妹,有零錢嗎,我們點歌?”
小芳說好:“我要點張學友的。”
劉蕓說:“我點陳綺貞的。”
小芳笑道:“姐還是小清新啊。”
“老清新。”劉蕓說。
說完,兩個人繼續放肆大笑。
隔壁的薩克斯還在繼續,吹奏的是,綠島很遠,夜,似乎也離這個不夜城,還有好幾好幾個小時的距離,要等到隱隱約約,能聽到海關大樓的鐘聲了,上海才真正算是夜了吧,現在,它還蟄伏在市井聲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