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珍每天白天在劇團排戲,晚上去文化館的歌舞廳演出,戲排得差不多了,她干脆又抽出下午的時間,去文化館跟施老師學新歌,歌舞廳每天晚上,都有一批老顧客,他們就是來看譚淑珍的,譚淑珍自己也不好意思,每天晚上,唱來唱去就那么幾首歌。
好在這些人雖然都是沖著譚淑珍而來,但像那天晚上,有人過來到她面前瘋言瘋語的情況,卻并沒有再出現過,小地方各種消息傳得都快,大家都知道譚淑珍是小武罩的,因此不敢有人造次。
倒是有一個下面鎮上化工廠的老板,這幾年賺到了一些錢,那天被朋友帶到這歌舞廳,看到譚淑珍后,眼睛就拔不出來了,再也舍不得。
他干脆就在永城縣城的賓館,包了一個房間,每天都住在這里,每晚都去歌舞廳,歌舞廳回來,黑暗中下面壓著的女人,他每一個都必須把她想象成譚淑珍,才能繼續下去。
實在是難耐,譚淑珍又是個不太近乎人情的人,你客套的時候她笑瞇瞇的,你要是言語稍稍有點豁邊,她馬上就柳眉倒豎,實在是不好接近。
這老板就輾轉了朋友的朋友,終于坐到了施老師的辦公室,老板和施老師推心置腹,差一點就痛哭流涕,說出了自己對譚淑珍的仰慕之情,希望施老師成。
施老師只覺得心里一陣的惡心,還成,你這是把自己當西門慶,把我當王婆呢?
她看著對方,也不含糊,裸地問,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把她搞上床?
對方嘿嘿笑著,那一張有點歪的嘴,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終于承認有這個意思,他媽的男人喜歡女人,最后都不是想那個嗎?
“可以理解。”施老師點點頭,“不過,你知道譚淑珍以前的男朋友是誰嗎?”
“誰啊?”老板不屑地問,心里在想,這永城縣里,我還怕誰,誰他媽的還會比我有錢?
“劉立桿。”施老師淡淡地說。
老板愣了一下,站起身告辭,回到賓館就退房了,劉立桿他是認識的,還給他寫過大王傳奇呢,那時他的嘴還剛被炸歪不久。
劉立桿現在的名頭,更是如雷貫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雖然只是前男友,但這前男友的一根毛,也比自己腰粗,和劉立桿搞過的女人,當然是見過世面的,哪里會看得上自己。
化工大王的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劇團里在排的雖然只是兩出小戲,加起來在臺上也就二十分鐘的時間,但因為是在藝術節這么重要的舞臺演出,也不敢怠慢,小劇團沒有什么ab角,但還是按老規矩,譚淑珍主演,徐建梅也要備演。
這樣萬一到時候,譚淑珍有個什么意外,比如感冒嗓子發不出聲等等,徐建梅就可以頂上,這次的兩出小戲里,有一出還是根據京城那位永城籍老領導的故事改編的,所以就更加重要。
譚淑珍當主角的時候,還是按劇團以往的慣例,徐建梅就當配角,徐建梅在劇團,有個外號,叫“蠻兒頭”,這“蠻兒頭”是永城當地的話,是指那些不是親生,而是外面抱來認養的小孩,和后媽生的也差不多,反正不受待見。
這其實就是笑徐建梅每次都是吃力不討好,花了時間和精力,排了主角的戲,但最后往往都用不上,上臺還是演配角。
剛開始有人這樣叫徐建梅時,徐建梅還會生氣,時間久了,也就不以為意,認了,反正事實就是這么回事。
徐建梅表面是認了,但心里還是不服的,每次排練主角的戲,她還是很認真,就想著總有一天可以出人頭地,真正地當一回主角。
譚淑珍下午去文化館的時候,劇團里的排練并沒有停下,李老師讓徐建梅頂替譚淑珍,排主角的戲,香香演配角,這在李老師心里,就是緊急時的備選方案。
離藝術節還有一個星期,作為藝術節籌備委員會辦公室常務副主任、永城縣文化局副局長、永城婺劇團團長丁百茍,再一次來到婺劇團的辦公室。
雖然自從他和徐建梅的談心,從公開轉到地下,從團里轉到他家里以后,丁局長因為工作繁忙,又有半個多月沒來劇團。
今天他來,是來和馮老貴、李老師商量并且確定藝術節演出的事宜。
坐下來后,李老師就向丁百茍匯報了劇團兩出新戲的排練情況,丁百茍說,這譚淑珍還真是不容易,這次要挑大梁了,我聽文化館的同志向我匯報,說是最近譚淑珍在文化館的獨唱演出,反響很好,很受群眾的歡迎。
譚淑珍在歌舞廳的表演,很受歡迎,李老師和馮老貴,當然知道,李老師笑道“沒辦法,嗓子條件擺在那里,一開口就是那個水平。”
“當然當然,但我們也不能把擔子都壓到她一個人身上,一場演出,又要演戲,又要獨唱,會不會壓力太大了?”丁百茍問。
“沒問題的。”李老師說。
“但我們還是要有準備。”
“我們已經有準備了,萬一到時候譚淑珍場頂不下來,這兩出戲,徐建梅也在做準備。”李老師說。
丁百茍和李老師兩個在說著譚淑珍,馮老貴就只能在邊上聽著,他說什么,自己都覺得不太好。
“李老師、馮團長,我就在想,我們能不能換一個思路,這次藝術節的重頭戲,還是在女聲獨唱上,你們也知道,縣里這次請來的是董x華,這永城上下,已經傳開了,都想看看到時候,這譚淑珍和董x華比,到底會怎么樣,你們有沒有聽到這么個說法?”
“當然聽到了。”李老師笑道,“依我看,有比頭。”
“哈哈,是不是,老李,你這樣說,我就更感興趣了,老實說,不光光是老百姓,我們文化局的幾位局長,縣里的領導,哪個心里沒有這個想法,只是不好說而已。”
丁百茍笑著,繼續說“雖然說這董x華是國知名的歌星,遠來也是客,但也不能讓她小看了我們永城,讓她知道,我們這山溝溝里,也是有金鳳凰的,對不對?”
李老師和馮老貴,都笑了起來。
丁百茍看著馮老貴問“來,小馮,透露透露,譚淑珍自己,是不是也憋著一口氣?”
馮老貴搖了搖頭“這個,我怎么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好說啊?”丁百茍追問。
三個人互相看看,都笑了起來。
李老師說“我的學生我知道,要是說不憋著一口氣,那這譚淑珍,也就不是譚淑珍了。”
“好好,還是老李這話說的好,對嘛,就是要有這么一口氣,你大明星又怎么樣,放到一個舞臺,是驢子是馬拉上來溜溜,誰高誰低還真不一定呢,到時候,這鏡頭這畫面,從電視里一播出去,市里省里,哪個還會不知道,我們有個能和董x華媲美的譚淑珍。”
丁百茍說這話時,眼睛不時地看著李老師和馮老貴,馮老貴有些忸怩,李老師不停地點頭。
丁百茍說“我們就是要鼓勵這一股勁,老李、小馮,機會難得,依我看,我們就要把這次藝術節,當作一次賽跑,讓譚淑珍集中力量去沖刺。”
李老師和馮老貴都看著丁百茍,都覺得他話里有話,但又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你們看怎么樣?”丁百茍問。
“什么意思?”李老師反問。
“我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老李,你剛剛說的,這團里的兩出戲,誰也做準備了?叫什么名字?香香?”丁百茍問。
“徐建梅。”
“哦,對對,徐建梅,你們看看,我就是記不住這個名字,光記住譚淑珍了。”丁百茍笑道,“我的意思是這樣,讓譚淑珍力以赴去沖獨唱,團里這戲,就讓徐建梅主演。”
李老師心里咯噔一下,脫口而出“這個,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丁百茍問。
李老師想說,這譚淑珍都已經準備好了,但這話好像又不妥,譚淑珍準備好了,徐建梅就沒有準備好嗎?這小青準備演白素貞,團里誰不知道,都準備了好幾年了。
“怎么,老李,你是覺得徐建梅頂不下來嗎?”丁百茍再問。
這話,李老師就更說不出口了,雖然自己排什么戲,首先想到的主演都是譚淑珍,譚淑珍是自己的學生,但這徐建梅也是自己的學生,雖然這徐建梅,總讓人感覺差那么一點火候,有時候李老師看著,都想上去踢她一腳,把這火候踢出來,但要說徐建梅不努力也不對。
李老師心里雖然有一桿秤,但要讓他說出來自己這兩個學生,誰優誰劣,特別是為了褒一個學生,而去貶另外一個學生,這種事,李老師是萬萬干不出來的。
李老師看看對面的馮老貴,馮老貴低下了頭去,他這時更感到,自己不該在這事上插嘴,他還指望著李老師呢,可他哪里知道李老師的苦衷。
“老李,你就說,要是讓徐建梅上這兩出戲,她能不能唱下來?”丁百茍問。
“唱當然是可以唱下來的。”李老師說。
“那不就結了,我們團里的兩根臺柱子,一個譚淑珍,讓她力以赴準備獨唱,去沖董x華,讓徐建梅,去演這兩出戲,而且我想,這徐建梅萬一有什么狀況,譚淑珍還可以頂,這譚淑珍要是有什么狀況,那就沒人可以頂嘍,我們必須保護好譚淑珍。”
李老師心想,這婺劇團,什么時候出來兩根臺柱子了,徐建梅什么時候,又是過婺劇團的臺柱子?
但他也不能就和丁百茍說不是。
而這丁百茍的話,聽上去又是那么的合理,放到哪里都說得響。
“你們說,是不是這么個意思,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老李你說說。”丁百茍追著。
李老師點頭又搖頭“話是這么說,可是…”
“小馮,你是副團長,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丁百茍看著馮老貴問。
馮老貴看了一眼丁副局長,又垂下頭去,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李老師看著馮老貴,見他點頭,氣惱得想踢他一腳,不過兩個團長都同意了,自己還有什么話可說?
就算是這么多年,也給徐建梅一次出頭的機會吧。李老師想著,嘆了口氣。
丁百茍叉開腿坐著,他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說“好了,那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對了,明天就要把節目單送去印刷廠印刷,這節目單上的名字,就我來改吧。”
李老師還想說什么,但他看看丁百茍和馮老貴,終于什么也沒有說。
從后面的練功房里,傳來了徐建梅抑揚頓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