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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8 末路狂奔

大熊貓文學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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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老倪把車停在了村外馬路邊的一塊空地上,摸黑往村里面走,通往村里的路是水泥路,這條路,當初還是老倪捐資建造的,是周圍十幾個村里的第一條水泥路。

  路剛造好的時候,到了晚上,一路的路燈亮起來,村里人都喜歡在這條水泥路上散步,感覺自己就像到了城里一樣,孩子們喜歡在路燈下玩耍,也有調皮的小孩,會站在路燈下面,拿一塊石頭往上拋,比賽著,看誰能把路燈砸掉。

  有時候路燈沒有砸掉,落下來的石頭砸到了人的頭,被砸到的“哇”地一聲大哭,所有的人都一哄而散。

  到了夏天,更是家家戶戶都把桌子搬到水泥路上吃晚飯,吃完晚飯,把碗筷收了,接下去就是打牌和搓麻將。

  這一條路,當時很讓他們村里的人自豪了一陣,和外村的人說起來,都不說自己的村名,而是說,晚上最亮的那個村。

  這一條水泥路通到了村里每戶人家的院門口,路燈也就亮到了每戶人家的院門口,不是最亮的村還是什么?

  可如今,這一條路的路燈都已經壞了,村民不管,村干部也懶得管,大家情愿晚上打著手電出門,也不愿意湊點錢,把路燈修好。

  老倪其實每年還是給村里不少錢,他記得其中每年都有修路燈的錢,但這錢到了村里,根本就沒有修路燈,用去了哪里,老倪也不知道。

  老倪當面不知道罵了村干部多少回,你罵,他們就嘿嘿笑,和老倪說,志耕,你不知道,現在村里的開支有多大,每年應付那各種各樣的檢查團都應付不過來。

  今天晚上,老倪摸黑往村里走的時候,心里卻感激這些村干部,幸好他們沒有把路燈修好,不然他就連這馬路也不敢走,要一塊塊田和一條條水溝地摸回到家里去。

  雖然老倪閉著眼睛,也能夠從一條條小路走回家,但現在田里的晚稻已經收完了,種著的都是小麥和油菜苗,一片光禿禿的,人走在田里,別人很遠就可以看到,比走在馬路上還要醒目。

  十一月的晚上,已經有些涼了,老倪從后座拿了一件羽絨衣披在身上,這件羽絨衣,晚上就是他的被子。

  老倪雙手裹緊了羽絨衣,警覺地往里面走,農村里的人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早,老倪朝村里看看,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還亮著燈,老倪這才感覺放心了些。

  走到了村口是一個牌坊,牌坊是新建的水泥牌坊,上面是“文明村”三個字,過了牌坊不遠,就是老倪的父母家。

  他父母家是一幢兩層樓的樓房,門口是很大的一個院子,平時只有他父母兩個人在家里,到了春節,老倪才會帶著全家住回來,不過,這兩年老倪春節很忙,也很少回家了,都是他的老婆代替他,帶著全家回來。

  住在村那頭老倪的妹妹,每天白天會過來看看,順便帶些菜回家。

  老倪的父母都是閑不住的人,房子剛造好的時候,老倪把整個院子都澆了水泥地,還建造了很大的一個養魚池,里面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棵遒勁的五針松。

  還在院子里砌了花壇什么的,結果都被他爸爸平掉了,說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他爸爸把水泥地面也敲掉了,整個院子,都辟成了菜地,種上了菜。

  老倪看兩個老人,每天在地里東弄弄西弄弄,身體反倒越來越好,也就作了罷。

  一院子菜地的產出,兩個老人和妹妹一家都吃不完,鄰居也會經常過來割點回去。

  老倪走到了父母家的院門口,心里有些奇怪,怎么院門是洞開的,那兩扇不銹鋼門都不見了。

  老倪來不及細想,穿過兩旁的菜地往里面走,一直走到了房子前面,老倪更覺奇怪了,怎么連堂前的大門也沒有關,洞開著,里面黑黢黢的,老倪走近一步才發現,不是門沒有關,而是這里的大門也沒有了。

  老倪心里一陣的慌亂,他想莫非這房子已經沒有人住,他老娘為了躲避那些堵上門來罵的人,避去了他妹妹家,或者紹興城里的弟弟家了?

  老倪跨過門檻,伸手摸到大門右邊墻上的開關,“吧嗒吧嗒”按了幾下,電燈也沒有亮。

  老倪正在疑惑,怎么連燈也會壞了,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哪個?”

  正是他老娘的聲音。

  老倪趕緊說:“我。”

  “志耕,是不是志耕?”老娘壓低了聲音問。

  老倪說,是我。

  房間里一陣窸窣,一團光亮了起來,是蠟燭的光,老倪趕緊朝堂前右邊的房間走去,一到門口,他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昏黃的光線下,他看到房間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只有靠近角落的地方,用幾塊磚頭支著一塊板,那就是一張床了,老倪的爸爸媽媽正從床上起來。

  老倪不由的驚呼一聲,他爸爸趕緊說,輕點輕點。

  老倪走近前去,他老娘壓低聲音厲聲罵道:“你回來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村里有多少人在找你?要是被他們看到,你就有苦頭要吃了。”

  他爸爸說:“那個建剛,開紡機廠的,也是欠了錢還不出來,被人吊在樹上吊了兩天。”

  老倪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撲通一聲在地上跪了下來,他早已經淚流滿面,哭訴道:

  “嗲嗲、姆媽,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老娘嘆了口氣,她“噗”地一聲把蠟燭吹滅了,她說,輕點,輕點,別被人家聽到,志耕,你快起來,地上涼。

  老倪挪到了床邊,起身坐在了木板上,心里還擔心木板承受不了三個人的重量,只敢半個屁股坐在上面。

  老倪問家里怎么會這樣,他爸媽告訴他,家里所有能搬的東西,都被那些要債的搬走了,來的遲的,看看實在沒有東西好拿了,就把門和墻上的電表都拿走了。

  老倪一聽就火了,他說,哪些人干的,你們告訴我,這些人也太過份了,平時,他們哪個我沒有照顧到,哪個家里有事,不都是來找我幫忙,他們怎么能這么干?

  老倪的爸爸嘆了口氣,他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說到底,也是你欠了他們錢,還告訴你,告訴你你能夠去找他們?不被他們找到你就好了。

  老倪聽著,心里黯然,這才醒悟,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倪了,你要是還有本事去找人家,你就不用一天到晚東躲西藏了。

  老倪問他爸媽,他妹妹怎么也不管他們。

  他老娘說,怎么管,她家里不是有錢在你廠里嗎,現在也拿不回來,他們兩口子天天在吵架,你妹妹沒有被趕出家門都算好的了。

  老倪說不行,你們起來,跟我到杭城去。

  他爸爸說,你也不要瞞我們了,你的情況,來要債的一五一十都和我們說了,你杭城哪里還有住的地方,你可能待的地方,他們都不知道找過多少遍了。

  老倪愣在了那里,是啊,他們要是跟著他,還能去哪里,和他一樣,一天到晚也住在車上,把錢江新城的那些小路當作是家嗎?

  老娘說,志耕,你不要管我們,看到你沒事,我們也放心了,我們這把年紀,就不出門了,只怕是出了這個村,要是再想回來,就沒那么容易,最后一把老骨頭,連埋的地方都沒有。

  老倪拉著他老娘的手,老娘的這些話,句句都扎在他的心里,他在黑暗中不停地流著眼淚,直覺得天地雖大,已經沒有容他老倪的地方了,闊氣的時候,他可以坐著自己的飛機在天上飛,落魄的時候,哪怕是地上有個洞,他都想鉆進去躲一躲。

  村里的狗吠了起來,三個人豎起耳朵聽聽,好像隱隱約約還有人說話的聲音,老娘馬上慌張起來,和老倪說,快走快走,志耕,一定是有人看到你了,你快點走,從后面小門走。

  聲音越來越近,老倪趕緊站起來,跑到了堂前,跑往后面的小門,小門也是一個門洞,沒有門,跑出門后,后院是一道竹籬笆圍起的空地,老倪打開籬笆門,就到了外面田里。

  田里的麥苗已經結了一層露水,把他的褲腳都打濕了,老倪顧不得這些,慌不擇路地朝村外跑。

  村里的狗吠得越歡,老倪就跑得越快,黑咕隆咚的,他在這閉著眼睛都能走的田里跑著,心里慌亂,還是掉進了一條小河里,紹興的鄉下,多的就是縱橫交錯的小河。

  老倪從河里爬起來,渾身都已經濕了,他繼續往村外跑,中間還摔倒了兩次,鞋子和羽絨衣里灌了水,跑起來的時候咕嘰咕嘰地響。

  老倪一直跑到車子旁邊,狗吠已經遠了,他停下來的時候萬籟俱寂,只有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老倪四下看看,好像并沒有人來追他,老倪這才放了心。

  老倪打開車門,沒有進去,他在黑夜里也感覺到了,自己濕漉漉的身上都是爛泥,這要是鉆進車里,車里肯定會是一片狼藉。

  老倪脫下身上的羽絨衣,雙手抓住衣領,用力地摔著,想把上面的泥巴敨掉。

  這時從對面開過來一輛摩托車,開到離老倪七八米遠處突然停下,摩托車的大燈直射老倪的眼睛,老倪看不清對面的這人是誰。

  摩托車停在那里,老倪感覺得出來騎車的人在看著他。

  摩托車重新啟動,朝村里駛去,過了一會,老倪聽到從遠處傳來的突突的摩托車聲音里,有一個聲音在大叫:

  “志耕!志耕!我看到志耕在村外的馬路上!”

  村里的很多人家,接二連三亮起了燈,老倪趕緊鉆進車里,啟動車子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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