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飯在酒店的二樓餐廳,除了他們,就再沒有其他的客人,下午從海灣麗景大酒店回來,小昭和錢芳上樓看看,錢芳問餐廳主管,你們有沒有大桌?
餐廳主管說,有十四人和十八人的臺面。
錢芳算了一下,她說,給我們換一張十四人的臺,換一張就夠。
主管說好。
小昭問錢芳干嘛?
錢芳說,那兩張,我們隨便坐,喝酒的男人,讓他們都去大桌坐,反正你不讓他們湊一起,他們最后也會湊到一起。
小昭笑笑,覺得錢芳說的有道理。
錢芳和主管說,還有,你們晚上,安排一個廚師值班,他們那一桌,可能會吃到很遲,需要加菜。
見主管臉上有些為難,錢芳從包里拿出一沓紅包,給了主管,和她說,加班的一人一個,我們高興,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主管想推,錢芳說,你這是私人替我代發,不是小費,沒違反你們酒店的規章。
那時涉外酒店的規章制度里,都是明確寫明,不能收取客人的小費的。
主管這才高興地收下,說謝謝,謝謝!
晚餐的時候,除了小鄭和小丁,老譚其他的五個弟兄都到了,小丁在家里吃過大飯之后,也會過來。
錢芳站在那張大桌子邊上,朝大家叫道,喝酒的男人都坐過來,今晚敞開來喝。
張晨和孟平、老謝、李陽,馬上就過來了,老唐一副想來又不好意思過來的樣子,看了看林淑婉,林淑婉說,你也過去吧,老唐趕緊說好好,我去陪哥他們。
二貨手里抱著小孩,和小君坐在一起,這里的人,哪里肯放過他,他父親的兩個戰友,走過去拉,一邊一個,把二貨架了起來,他兒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到爸爸被人抓住了,急得大哭起來,大人們大笑。
小君趕緊從二貨手里,把小孩接了過去,和二貨說,你過去陪叔叔們喝酒。
眾人愣了一下,然后大笑,想想還真是,老譚當年的那些兵,和二貨的父親是兄弟,他們當然都是二貨的叔叔,但從昨天開始,他們也是張晨和孟平、李陽他們的兄弟了,這樣一來,二貨就變成了最小的一個。
孟平說好好,二貨,快過來陪叔叔好好喝一杯。
“逼養的,反正我早就小了,從認了我嬸那天開始就小了,喝就喝,老孟我還怕你?”二貨罵道。
吃到了九點多鐘,這邊酒興正酣,小丁的加入,他抱上來一壇山蘭酒,又掀起了一波熱潮。
山蘭酒,也叫“biang酒”,是海南黎族人,采用山間一種旱糯稻(山蘭稻米),加入了當地山中特有的植物“biang”,運用傳統自然發酵的辦法制成。
山蘭酒對于黎族人來說,就像老外的香檳一樣,一般逢貴客來臨或重大節慶時,才會拿出來痛飲。
那邊老人小孩和女人已經吃好,看到了山蘭酒,大家也都好奇地來嘗了嘗。
端著杯子回座位,瞿天琳不經意地說了句,這時候在大陸,春晚早就開始了,張晨媽媽這個春晚迷,這才想到了春晚,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到了三亞就感覺像是到了天邊,把春晚都忘記了。
好像真的和錢芳說的,過往的日子,已經變得很遙遠,而且,心里是一點的遺憾也沒有,人的興致還很高,絲毫沒有困意。
徐佳青說,我們去下面海灘,篝火晚會怎么樣?
小芳和林淑婉、圓圓,趕緊說好。
錢芳問主管,你們酒店,有沒有可以讓我們去下面海灘,燒篝火的?
主管為難了,她說,我們都是柴油灶,沒有木柴。
那邊的人聽到了,叫道,下去,你們下去,篝火馬上就到。
說著,就拿過老譚的電話,給基地打電話。
過了二十分鐘,一輛卡車從外面疾馳過來,到了沙灘的邊上也沒有停止,而是直接駛進了沙灘,車燈的照耀下,看到錢芳和徐佳青在朝卡車招手。
從卡車上跳下的人,從車上往下卸著一堆方木,有人把方木支起來,支成了一個寶塔形,然后有人拿了桶,往方木上淋了柴油。
熊熊的大火很快在沙灘上燃了起來,那些人跳上卡車,卡車馬上就開走了,留下了一個火堆和一堆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方木,從來到走,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真是訓練有素。
老人小孩和女人們,都圍著篝火坐成一圈,上面男人們還在繼續喝,天南海北地吹著牛,這一桌子,一個個都是有經歷的人,每一個人說的故事都足夠吸引人,也足夠讓喝酒的時間不斷地延長。
張晨瞥到了窗外的篝火,心里一凜,這情景怎么似曾相識,然后想起來了,那一個晚上,自己在這家酒店,也是這樣從里面看著外面,看著他們在沙灘上,劉立桿在嘿嘿吆嘿,小武提了提褲子,身子往后一仰,就是一個后空翻。
而他,一個人。
也不知道小武現在怎么樣了,大漠戈壁,和這海灘會有一絲的相同嗎?
也不知道金莉莉去了哪里,如果她去了美國,那就是在海的那邊,中間隔了很多很多的海。
在大年三十,會想起金莉莉,張晨自己也覺得奇怪,不過他知道,這都是因為他要買海灣麗景大酒店的緣故,這個酒店,就是和她,和老夏,和自己坐在酒店的地毯了,喝光了房間里所有能喝的東西,是連在一起的。
或者說,是不是因此,他才要買那個酒店?
張晨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是個陌生的電話,他站起來,走到一邊去接。
“喂,張大哥,我在我同學家里,我們家沒有電話,我到我同學家里來,就是要給你打電話,和你說一聲新年好!”
電話里傳來慧娟急急的聲音,張晨說:“謝謝,你也新年好!”
大年初二,下午就要回杭城了,早上起來,譚淑珍就沒有看到向南,嚇了一跳,趕緊問她媽媽,南南呢?
譚師母說,跟老頭子去江邊了。
譚淑珍吁了口氣,繼續問,這么早去江邊干什么?
譚師母說,你今天才知道?南南回來的時候,每天一大早就會跟你爸爸去江邊,南南在學戲呢,你以為都像你,就知道睡懶覺,連嗓子也不吊了。
譚淑珍笑道,我一個造房子的,還吊什么嗓子,對對,我在工地上,每天都在練嗓子,我和你說,我在一樓喊一聲,他們在二十樓都可以聽到,還奇怪,我這聲音怎么送上去的,不知道我們訓練的就是,一開口,這半個鎮都可以聽到。
譚師母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你這張嘴啊,現在不像唱戲的,而是像賣狗皮膏藥的。
“我早就不是唱戲的了。”
譚淑珍說著,捧起了一碗粥,走到陽臺上去喝。
一碗粥快喝完了,譚淑珍看到老譚和向南從門外進來,向南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用身子去蹭老譚,老譚不停地笑著。
譚淑珍看著,不由得也笑了起來,自己和老譚之間,從來不會有這么親昵的動作,老譚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是板著臉的,從來也不會這么眉目舒展敞懷的笑。
譚淑珍從小在劇團學員班,看著老譚,不像是看著父親,更像是看著老師,人多的時候,譚淑珍叫老譚也不叫爸爸,而是和其他人一樣叫譚老師。
那個時候,老譚還沒有調回到永城文化館,永城婺劇團,經常會把老譚,從金華的浙江婺劇團,請回來給學員班上課,老譚和譚淑珍在一起的時候,他自己也經常是父親和老師兩個角色混淆的。
譚淑珍想到了,這次回來,因為有了向南,情景就和上次截然不同,她別說和老譚斗嘴,連對峙的機會都沒有,老譚整天圍著向南轉,譚淑珍在他眼里,大概都已經是透明的了,神經病才會去和一團空氣慪氣。
只有譚淑珍一個人的時候,老譚的注意力就都在她身上,有了向南以后,老譚的注意力就都在向南身上,而向南帶給他的,就是那樣會黏著他,讓他覺得快樂。
所以這幾天,不知不覺地,就這樣風平浪靜過去,比世界和平還要和平。
譚淑珍想著,心里有點傷感,又有點嫉妒,這老譚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她就要掙扎,就要反抗,就要逃,但當老譚把她當成一團空氣的時候,怎么她又會覺得有些憋氣?
小心眼!譚淑珍罵了自己一句,然后笑了起來,拿著空碗走回去。
譚淑珍看到向南吃完早飯,和她說,南南,我們出去一下。
向南哦了一聲,譚師母問,下午就要走了,你們還去哪里?
譚淑珍笑笑,我們就回來。
兩個人下樓,坐進了車子,向南看到譚淑珍把車開到了后馬路,陡然就緊張起來,不停地問,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譚淑珍不響。
譚淑珍開著車,前面就看到那個高磡了,向南興奮起來,臉都漲紅了,叫著,媽媽,媽媽…
譚淑珍把車開過進山坳的那個路口,才停了下來,這樣,從那個山坳進進出出的人,就看不到坐在車里的她了。
譚淑珍轉過身,和向南說:“你去吧,媽媽在這里等你。”
“嗯嗯。”向南興奮地點點頭,趕緊下車,往前走了幾步,看到馬路對面那家小店開著門,向南站住了,她走了回來,用小手在譚淑珍的車窗上敲了敲。
譚淑珍按下車窗,問,怎么了?
向南期期艾艾地說:“媽媽,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那里,給爸爸買煙。”
譚淑珍笑了起來,她雙手輕輕拍了一下方向盤說:“哎呀,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
譚淑珍下了車,打開尾箱,從里面拿出兩只袋子,向南看到,一只袋子里是兩瓶貴州茅臺酒,還有一只里面,是四條對面小店那個叔叔說的,最高級的中華香煙。
譚淑珍問向南:“提不提得動?”
向南趕緊點頭:“媽媽我可以的。”
譚淑珍坐里,從倒視鏡里,看到向南提著兩只袋子,轉進了那個路口,轉過去的時候還朝這邊看看,譚淑珍覺得,要是手上沒有東西,她肯定會朝她招招手。
譚淑珍輕輕地吁了口氣。
她把座位放倒,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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