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四十,賀紅梅就到了張晨他們家樓下,張晨聽到汽車的聲音,走到走廊看看,就看到賀紅梅的白色夏利,停在了院門外。
張晨和小昭趕緊下樓,賀紅梅把小昭先送到攤位,然后他們才出發。
昨天下午,張晨去外面書報亭買了一本《駕駛員全國公路地圖冊》,他坐在副駕座上,當起了導航,指揮賀紅梅從半山出了杭城,往嘉興和湖州交界的方向出發。
到了320國道,賀紅梅看了看窩在副駕座上的張晨,和他說,把安全帶系好。
“干嘛?”
“我要起飛了。”
張晨找到了安全帶,還沒扣上,賀紅梅就一踩油門,張晨人往前一沖,腦袋差點就撞到前面的控制臺上。
“你瘋了?”張晨罵道。
賀紅梅咯咯笑著,大叫:“沒睡醒,這樣可以快速清醒。”
她說著就把車窗搖下了一點,風呼呼灌了進來。
車速越來越快,張晨看了看儀表盤,已經到100碼了,夏利車在公里上,都有點飄了,好在清晨的這個時候,國道上的汽車還不多,320國道又剛改建過,建成了雙向四車道,中間有一條隔離帶。
賀紅梅看到前面有一輛汽車,就要加速倏地超過去,張晨叫道:“你不超它是不是很難過?”
“你喜歡跟在人家后面吃屁啊,我可不喜歡,只要有車在我前面,我就一定要超過它。”
“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是在公里上,就永遠有車會在你前面,你永遠都超不完的?”
賀紅梅一愣,然后叫道:“我不管,除非它不要讓我看到,看到我就要超過它。”
說話間,前面有一輛黑色的奧迪200,不緊不慢地開著,賀紅梅罵了一聲,奧迪,你圈圈多我也要超過你。
她加大馬力,從奧迪車的左側超了過去。
奧迪車大概是發現了賀紅梅的挑戰,開車的也不服氣,心想,你一個夏利都敢超我奧迪,它瞬間加快了車速,馬上反超過去。
賀紅梅來了精神,她身體前傾,兩眼死死地盯著前面,加快了車速,她快,前面的奧迪也快,兩輛車在公路上追逐起來,車速都已經過了100碼,車子在柏油路面上一跳一跳的。
張晨臉都嚇白了,趕緊伸手抓住了前窗玻璃上的把手。
“哎呀!”賀紅梅大叫了一聲什么,張晨沒有聽清,問道:
“你說什么?”
“你要是個大胖子就好了,那我們還可以加速。”她這是知道自己的車輕,不能再加速了。
眼看著就追不上了,賀紅梅吐出了一口氣,氣惱地把車速減了下來。
張晨揶揄她:“追啊,你怎么不追了?”
“我肚子餓了!”
賀紅梅大叫著一打方向,把車子轉向路邊,前面有一個四岔路口,轉進去,路邊都是飯店,張晨哈哈大笑。
兩個人到了一家面館,要了兩碗面條,賀紅梅和老板說,加辣加辣,你給我加很多辣。
面條上來,老板已經加了很多辣,賀紅梅還嫌不夠,又加了很多的辣醬,幾口下去,汗和眼淚就一起下來,她看著張晨熱淚盈眶地說,好了好了,這下完全清醒了。
張晨差點把面都笑出來。
賀紅梅看了看他說,笑屁啊,多吃一點,好把我車子壓住。
“干嘛,你還要飆?”
“當然,你害怕了?”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我不害怕,我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不理解你們這些喜歡飆車的人,其實又不趕時間,但在路上,總喜歡飚,多搶個十分鐘也好,飆到了目的地,又沒什么急事,下了車,還不是東站站西站站,要么就傻坐著,一坐就是半天,還嫌坐著無聊,你說,路上這十分鐘,搶來干嘛?”
賀紅梅嘻嘻笑著,用筷子朝自己點點:“我我我,師父,我就是這樣的人,整天游手好閑,到哪里也沒急事,但就是喜歡開快車,一到車上就手癢腳癢,不快都不可能。”
吃完了面條,兩個人站起來準備走,結賬的時候,張晨問老板,這里是哪里?
老板和他說,是桐鄉烏鎮的雙塔村。
張晨吃了一驚,這么快?這么說,再往前開一段,就出浙江,到蘇州下面的吳江縣地界了。
車左邊出現了一大片水域,張晨和賀紅梅說,這里就是太湖。
“太湖美,太湖美,歌里都這么唱,我還沒見過太湖!”
賀紅梅叫著就把車速減了下來,到了一塊桑樹林邊的空地,把車停下,兩個人下車,穿過油綠綠的桑樹林,到了湖邊,早上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把薄霧從湖面收盡,往左看,往右看,往前看,滿眼都是一湖的金光瀲滟。
張晨瞇縫著眼,右手在額前擋了擋陽光,沿著湖岸,朝左右瞭望,他沿著一條湖邊的田塍,朝右邊桑樹林盡頭,一片齊人高的植物走去,賀紅梅扭頭看看,不知道他去干嘛。
張晨走到了那片植物跟前,回過身,興奮地朝賀紅梅招手,叫著,快來快來。
賀紅梅走了過去,她看到這片植物一根一根,密密麻麻地站著,下面的枝竿光禿禿的,只有到了上面,才撐開一片片和桑葉差不多大的葉子,但又不是桑葉,桑葉是光滑油亮的,這些葉子是毛茸茸的,枝葉間還有一蓬一蓬的花籽。
“這個就是苧麻!”張晨亢奮地叫道。
“真的,我們找到苧麻布的媽媽了?”賀紅梅也興奮了。
張晨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什么比喻?賀紅梅叫完,她自己也覺得不是很恰當,站在那里呵呵笑著。
“苧麻一年可以收割三季,現在是第三季,馬上也快成熟了。”張晨和賀紅梅說。
“那我們是不是只要守在這里,看看誰來收走它,就可以找到做麻布的工廠了?”
張晨忍住笑,點點頭:“對,要不要我給你搭個帳篷?”
“不要,這地方連澡都沒地方洗。”
“你可以跳太湖里啊。”
“咦,我才不干,我又不會游泳,會淹死。”賀紅梅搖了搖頭說,“不對,你怎么會認識它們?”
“我老家永城,我們小時候也到處是苧麻,我們還在里面捉迷藏,現在都沒有了。”
兩個人上車,繼續趕路,九點多鐘的時候,他們就到了江陰市區,但他們要找的工廠,不在江陰市區,而是在一個叫木瀆的小鎮上。
到了江陰,張晨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到了柯橋,一路上看到的很多廠房,一看就是紡織廠的建筑。
和柯橋不一樣的是,這里沒有像倪總他們那樣,廠區里布滿粗大的蒸汽管線,和一座座高聳的圓柱型鋼結構建筑,看樣子這里是光紡織,但并不像倪總他們的公司那樣,生產滌綸絲。
他們要找的廠在木瀆鎮外,規模不是很大,和另外的三四家廠一起,坐落在一條新建的水泥路邊,廠區的外面,就是稻田。
可能是他們開著車來的原因,傳達室的人問明了他們的來意,就打電話進去,直接把廠里的銷售科長叫了過來,同時把鐵門打開,讓他們的車子開進里面院子停下。
兩個人剛下車,就有一個中年人朝他們走來,自我介紹是楊科長,楊科長問他們,要不要先參觀一下?
張晨說好啊。
楊科長帶他們先去織布車間,才剛剛靠近,還沒走進車間的大門,就聽到車間里傳來紡織廠特有的那種嘈雜的聲浪。
走進了車間,車間里光線明亮,讓張晨稍感意外的是,這紡織車間,并不像是他們在電影電視里看到的那樣,一排排比人還高大的紡織機器,一個個頭戴白帽子的擋車工,在機器前不停地來回走動,不時需要伸出手去接線頭或者更換一個個的梭子。
這里的機器是一臺臺橫臥在那里的,每一臺機器都自動在織著布,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也不用不停地更換一個個梭子,她們在幾臺機器之間走動,不急不忙地看看機器上的布,更像是在散步。
楊科長告訴他們,這些都是劍桿織機,張晨看到一臺臺機器在織著的,都是本色的亞麻布,他明白了,他們現在用的燈芯條和竹節麻,就是在這樣的機器上織出來的。
楊科長帶著他們到了成品倉庫,這里堆著一堆堆的布料,讓張晨和賀紅梅感到有些失望的是,這里沒有看到賀紅梅說的色織麻,他們工廠生產的所有亞麻和苧麻布,都是本色的,這樣的面料,春夏裝做襯衣褲子和連衣裙都可以用。
但冬天要用來做棉衣,顏色太素,顯然是不合適的。
他們帶了兩匹樣布,放在后車座上,和楊科長告別后,兩個人還是往江陰市區方向走,一開始坐在車上,誰都沒有說話,心里都有一點點挫敗感。
“也不是沒有收獲,到了做春裝和秋裝的時候,這里的面料還是可以用的,我現在腦子里已經有了幾個連衣裙的款式。”
張晨說著,賀紅梅“嗯”了一聲,不停地點頭。
張晨打開《駕駛員全國公路地圖冊》,他問賀紅梅,餓了么?
賀紅梅說沒有。
“那好,那我們就到張家港再吃中飯。”
賀紅梅說好。
張家港市是蘇州市下面的一個縣級市,東面靠黃海,張家港市,就是以天然良港張家港命名,北面就是長江,南面緊鄰蘇州和無錫市,東南挨著常熟,張家港的西面,就是江陰。
從江陰去張家港,只有三十公里。
賀紅梅笑笑,她本來想說這么近,放個屁的時間就到了,話說出口,變成了吃一個冰激凌的時間。
張晨大笑,他說:“這么大個的冰激凌吃下去,就不需要我變成胖子了,你自己就會變成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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