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真心,只換得白眼無數,紅眼無數。
李魚心頭倏忽現出一句話:“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
這一瞬間,李魚真正明白了屈子,真正明白了《離騷》。
可是啊,懷著怨恨的屈子卻還是那樣頑固,說著“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可笑話,做著“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可笑事。
因為,那是屈子的真心選擇。
因為,這是李魚的真心選擇。
李魚突兀而莫名的一笑,笑對著張牙舞爪的吳朗與天下人,哂笑道:“我身上的確有一顆火玄珠,但我從未用火玄珠做過壞事,不肯接受無端指責。”
群雄本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吳朗這種小角色獨獲驚天秘聞,這時聽到李魚親口承認,仍覺不可置信,止不住又驚又喜,躁動難抑。
便連高臺金椅上八風不動的九大掌門,也有不少破了養性功夫,臉上終于多了些活顏色。
唐佳慧更暗向唐柔雨投以一瞥,半是詢問半嗔責,對自家冰雪玲瓏的乖女兒大有不滿之意。
獨有吳朗勃然大怒,厲聲呵斥:“好個妖魔,任你巧言令色,也騙不了天下人!今日,我要你血債血還!”
他目光不轉,背影冷對九大掌門,嗤笑道:“云臺山吳朗要在萬仙大會上為師門報仇,與妖魔決一死戰。諸位掌門,該不會還有人偏袒邪物妖魔吧?”
群雄紛雜驚呼,議論蜂起,實在想不通吳朗這個小角色為何要主動求死。
吳朗向李魚挑戰,好比是以卵擊石,根本不能損害李魚絲毫。
難道說,吳朗已被復仇怒火沖昏了頭腦,所以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可是這蠢貨吳朗,又從何得知李魚身懷火玄珠的秘聞呢?
會場邊緣處,云臺雙秀之地秀趙真先淚流滿面,哽咽道:“師父,本該我上臺送死的,可是師兄…”
云臺山主羅運熙伸手按在趙真先肩膀上,沉聲道:“許多時候,活著比死去更加艱難。你忘了程嬰救孤的故事嗎?先兒,我和你師兄都把云臺山的希望交給你了。”
萬仙大會高手云集,十大門派標榜正義,挾勢而行,向來都是嘴上交鋒,從沒有刀兵殺伐的先例。
圣儒門被踢出十大門派的時候,夏子明、儒千秋等人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當眾翻臉,只得先行退離會場,另作頑抗打算。而九大門派也沒有咄咄逼人,沒有當場截殺圣儒門諸人。
既名萬仙大會,表面的功夫總是要做的。這才叫名門正派。
所以,吳朗必須死在萬仙大會上。
吳朗的血就像是一味珍貴的藥引,只有吳朗把鮮血灑在萬仙面前,金椅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掌門才敢開出虎狼之藥,才有理由打破萬仙大會不動武的先例,親自出手對付李魚。
神罰島勢力、狻猊王族身份、李魚與仙音宗的聯盟,還有那最重要的長生秘寶火玄珠,李魚早已是各大掌門的眼中釘與中原鹿。
吳朗之所以主動求死,正是用性命給各大掌門創造一個光明正大對付李魚的理由。
這也是一種復仇。
最酣暢淋漓的復仇,最迷醉癲狂的復仇!
斷了一條手臂的微賤生命,換得李魚萬劫不復,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果見陸明淵目光逡巡一圈,喟嘆道:“仙林之道,最重宗門。吳朗誠心替師門復仇,其情可憫,十大門派自無干涉的理由。”
李魚當然也察覺了自己的危險處境,但他臉上還是掛著那一縷莫名的笑,哂笑道:“我身懷火玄珠,與吳朗為師門報仇,兩者究竟有何關系?”
吳朗早是迫不及待,這時也懶得與李魚爭辯,全身真氣凝聚,一張臉憋得通紅,便要施展云臺山絕技“棋劍雙絕”。
陡聞半空中傳下仙音泠韻:“疏影閣叛徒,輪不到他人指手畫腳。”
旋見疏影閣主胡絳雪飄然降落,仙姿冷傲,遺世獨立,霎時驚艷萬仙。
誰都想不到,這一次的萬仙大會竟會波瀾連綿,在意外中更生意外。
梅花仙子胡絳雪的名頭早已傳遍仙林,但見過胡絳雪真容的人,卻是鳳毛麟角。
許多人用了各種辦法,想見胡絳雪一面而不可得,就連得到一張胡絳雪畫像也成非分之想。
仙林傳言,胡絳雪早些年還曾經踏足仙林山川,但近些年已然閉關潛修,不曾踏出玉笛谷一步。
誰都想不到,竟會在萬仙大會見到胡絳雪,見到心跳如鼓,見到神魂顛倒,見到美夢里都無法夢見的美夢。
卻有一些老成莊重者,雖也感嘆胡絳雪絕色傾城,但更多思考的卻是眼前局勢:“胡絳雪于關鍵時刻突然出現,足見傳言不虛。胡絳雪對于李魚,果然相當看重。聽胡絳雪話里語氣,似是要強行保下李魚。
火玄珠的誘惑太大,胡絳雪強煞也只是一人,加上李魚也不過孤單二人,臺上可是有九大絕頂高手,更別提臺下一眾高手。且看它疏影閣如何度過今日危難。”
吳朗如愿以償見到胡絳雪真容,心中只有悵惘之情。
吳朗情不自禁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與師弟趙真先在玉笛谷中連呆兩個月的荒唐往事。
那時候,天好景好,師兄弟下著棋,聊著天,一邊冀望瞧上梅花仙子一眼,一邊與各大門派的子弟混了個眼熟臉熟。
那段日子,是多么無憂無慮呀。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自從云臺山在新鳳鎮下了一步錯棋,云臺山主功力大損,云臺山形同滅門,一切都回不去了。
仙林修士的譏嘲,他可以充耳不聞。但那一個個師弟鮮活生命的逝去,他卻不可以視而不見。
曾經以為那些人都與自己不相關,曾經對師弟趙真先也懷著各種惡意,這場滅門大禍卻讓他恍然大悟。
吳朗,畢竟是云臺山的吳朗。吳朗,畢竟是云臺山的天秀。
原來,他竟是這般離不開云臺山。
當時年少輕狂,如今在劫難逃,就用他與上天約定的死亡,來詮釋何為成長,何為責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