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女來得蹊蹺,說話又帶著玄機,叫李魚不敢輕信,不免懷著幾分戒心。
但比較而言,相比于紅裙女,李魚更愿意相信藍衫女。這種相信,多半出于直覺與感觀,也有一小半來源于李魚的感激之情。
李魚細思藍衫女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此刻現身,乃是擔憂他實力大損,既無法應付潯羊城眾人,也無法應對紅裙女叵測居心。
換言之,李魚覺得藍衫女問自己問題是假,替自己解決危機是真。
也因此,他自然而然對這不速之客生出好感來。
這時聽藍衫女說要賠一輛馬車,李魚毫不猶豫推拒道:“多承盛情。但所謂無功不受祿,我與姑娘非親非故,連姑娘芳名都不知曉,怎可再三勞動姑娘?”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問我的來歷。”藍衫女眸中透出嘲諷之意,連語氣也充滿著戲謔:“你又不是娶我做老婆,為何喋喋追問不休?你且稍待,我這就去搬馬車過來。”
藍衫女說走就走,白光一閃,便即消失不見。
為防藍衫女暗藏歹意,李魚早已全神戒備,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獅子。但藍衫女倏忽無影,李魚根本無力阻攔,連藍衫女的氣機流動都未曾捕捉到分毫。
獅子便欲張牙舞爪,也是徒勞妄想,多此一舉了。
李魚不免喟然一嘆:“我與她在修煉境界上相差太多,有如云泥之別。我無法鎖定她的氣機,本是題中之義。”
藍衫女對其姓名三緘其口,顯然是有意隱瞞,叫李魚疑竇叢生,想不明白這女子的來路與用意,更想不明白他與這女子究竟有何勾聯。
藍衫女功力通玄,氣度出塵,李魚又分明聽紅裙女口中說了一個“玉”字,自然會將藍衫女與十大門派中的玉泉派聯系起來,猜測藍衫女出身于德高望重的玉泉派。
但玉泉派乃是正派砥柱,如今他被圣儒門等諸多正派追殺,玉泉派的弟子怎么反而會一路保護他?
再者說,玉泉派的弟子都是道士,藍衫女分明不是道士打扮。更何況,藍衫女屢屢提到公案與因緣,完全不是玉泉派道士的做派,反而更像是佛門弟子的口吻。
若說藍衫女是玉泉派來人,連李魚自己也不能夠說服:“看來,那一個玉字,多半是藍衫女的姓名第一個字了。可惜我對仙林人物并不熟悉,紅裙女又沒有說清楚,依舊一頭霧水。還是等藍衫女回來時,再想辦法弄清她的來意。不管是有恩還是有仇,總得水落石出。”
孰料一刻鐘后,馬車如約疾馳而來,藍衫女卻似飛鴻踏雪泥,一飛之后,再不見回返。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雖有馬車為憑,算不得“事如春夢了無痕”。但李魚的期待完全落空,也談不上“人似秋鴻來有信”了。
趕馬車的年約七旬,身體瘦弱,目光有神,一望見李魚,便從馬車上跳下來,笑呵呵道:“潯羊城中趕車的有上百人,我張老頭開價最高,生意卻是最淡。那姑娘說要替公子爺雇車,對那群沒用的車夫不屑一顧,一眼便選中了我,絕對是慧眼識珠。”
張老頭來到李魚近前,已看到趙月兒躺在榻上,微微一呆:“這是…”
“這是我姐姐。”
張老頭眼中閃爍智慧光芒,大笑道:“我人是老了,眼睛還沒有花呢。世上哪有這樣的姐弟?我瞧著啊,公子爺與她有一段糾葛呢。難怪那姑娘要與你鬧別扭,不肯與你同行。”
李魚亦是一愣:“怎么,滿地是死人,老先生竟全無懼意嗎?”
潯羊城的頭臉人物都殞命于此,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左右街市早已人去樓空,無人敢靠近一步。但這張老頭置身其中,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能夠笑出聲來,讓李魚頗感意外。
“我就是個臭趕車的,什么老先生,我可當不起。趕了一輩子車,熱鬧是瞧得夠夠的。若是見了死人就怕,也不會這把年紀還出來廝混了。
瓦罐不離井上破,江湖子弟江湖亡。總得到死的那一刻,我才肯舍了這營生呢。”
說著,張老頭又是大笑:“哈哈哈,公子爺是準備去哪里?”
張老頭話語中有一股豪邁之意,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也不過如此。
李魚好生佩服,心中一動,問道:“老先生可知道熊耳山嗎?”
天醫絕手的消息,乃是趙月兒的生機所系。李魚半信半疑,到底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張老頭笑道:“公子爺可算問到人了。潯羊城中車夫知道熊耳山的不超過兩只手掌,敢去熊耳山的嘛,除了我,怕也沒有別人了。
熊耳山是幾十年前的老稱呼了,現在嘛,大家都叫熊耳山為妖魂山,據說山上到處是妖魂厲鬼,個個不敢踏足方圓百里呢。距離潯羊城,大概是四天的路程。”
李魚暗忖道:“妖魂厲鬼?若是天醫絕手真在熊耳山隱居,弄出這些手段也不足為奇。”
遭逢大變以來,李魚說是要去東海,其實漫無目的,多活一時便是一時。而現在的他,才真正有了一個炙熱的目標,那便是救活趙月兒。
聽得果然有一個熊耳山,李魚愈發堅定了去尋找天醫絕手的想法,對張老頭道:“老先生可否送我們前去熊耳山?若是老先生不愿,我也不會勉強。”
張老頭笑道:“我已收下那姑娘的大把銀子,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闖過去的。區區熊耳山,有何不敢?”
他將李魚與趙月兒移到馬車上,揮鞭一叱,馬車快速而穩當向前。
張老頭一路都是笑,一路與李魚說些仙林見聞談資,一路也說些他自身遭遇:“我當年也曾風光一時,哪個不知我快馬張的名頭?只是這十數年中,誰還愿意雇一個老骨頭?我偏要端著架子,偏要定個最貴的價格,哪管他生意是否慘淡?
也無妨,也心甘,世上懷才不遇的人多了去,還差我這一個趕車的老頭嗎?有人魚目混珠,有人有眼無珠,就算是頂好的明珠,也得埋沒蒙塵呢。哈哈哈!”
張老頭笑得瀟灑肆意,雖是凡夫俗子,雖是久處風塵,那一種慷慨雄壯之氣,凌云直上,叫李魚好生佩服:“老先生真是活得通透,活得精彩。”
“能讓你李魚李公子佩服,老頭兒此生無憾了。我也真想不到,公子爺竟能對我這種下人如此客氣。”
李魚一愣:“你怎知…”
“若連攪動風云的大名人都認不出來,我這雙眼睛該是白長了。哈哈哈!”
張老頭于御馬之道果然別有會心,說笑之中,馬車又快又穩前行,較之李魚先前拼命騎馬,竟還要迅速許多。
馬兒脖頸上的鈴鐺歡快響動,于城郭山河,于日月星辰,書寫下一首首好詩,筆走龍蛇,俊彥無雙。
這般行了三天,又到夜暮時分,張老頭道:“前面十里處有個野店,公子爺,今夜便先…”
他的話戛然而止,馬車上的兩匹瘦紅馬急急止住馬蹄,同時痛苦悲鳴。
李魚心中咯噔一下,呼喚道:“老先生,怎么了?”
從來笑聲不斷的張老頭這時卻沒有回答,仿佛聽不見李魚的焦急問詢。
馬鳴風蕭蕭中,只聽一人桀桀而笑:“看來你李魚是真的廢了,桀桀,連明擺著的事都瞧不明白了!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桀桀。”
另一人陰測測笑道:“仙林名人李魚,鳳鳴山上擊敗群雄,風光無限。仙林路中殺死懷劍公子,名聲赫赫。只為你李魚,咱哥倆擔下了重責,受下了諸般酷刑,更日日夜夜寢食難安,只怕你李魚暗中報復。終于,讓人厭惡的噩夢馬上就要結束了!”
這兩人竟是邪歸海與邪流星,出身于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羅獄,仙林中縱橫多年的邪海雙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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