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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住手住手

  李魚滿懷期待,卻聽宋星天道:“老夫確曾在醫典古籍中見過宿主與七玄珠脫離之法。但一來真假難斷,二來代價太大,不提也罷。你若真寄望于七玄珠,不如大海撈針,搜尋水玄珠等其他玄珠下落,反倒較為可行。”

  李魚雖然不怎么聰明,卻也并非笨伯。他此刻已然明白宋星天是在欲擒故縱,便索性遂了宋星天心意,斬釘截鐵道:“神醫不妨直言相告。為救姐姐,李魚不惜一切代價。”

  “你既有此決心,老夫只得客隨主便了。”宋星天的神色有些復雜,緩緩說道:“火玄珠與你一體兩命,旁人若想打火玄珠的主意,只會受到火玄珠的反制。只有你本人動手,火玄珠才沒有反抗之力。

  你若想脫離火玄珠,須親手將心肝剜出,并在死前親手將心肝剁碎。心死神滅,火玄珠便會飛出你的身體,也不會保留你的氣息了。”

  李魚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就叫解鈴還須系鈴人。”

  “你錯了,這叫一命換一命。想救你姐姐,你就必須要死。”

  李魚眉毛揚起,恍若不聞宋星天的警告:“既有此方法,無論真假,李魚決意一試。”

  宋星天嘆了口氣:“你當然知道,待你死后,火玄珠便又成了無主之物。這般絕世神物,老夫自然不會放過。可嘆你拋棄重寶,獻出性命,到頭來卻只是替老夫做了嫁衣。”

  李魚輕蔑一笑:“世人皆視火玄珠為神物,只怕神物倒是大禍害呢。但火玄珠既可救姐姐性命,此時稱為神物,似乎并無不妥。

  李魚只希望,神醫收了火玄珠后,能析出玄珠一縷靈氣,真正救回我姐姐。如此便算神醫功德無量,李魚亦可心安于地獄黃泉。”

  “以小勞獲大利,老夫樂意之至。老夫敢以性命擔保,獲得火玄珠后,必然將這女子救活。若是老夫食言,便叫老夫死在頃刻,長生之夢徹底葬送!”

  見到宋星天發下重誓,李魚再不耽擱,便欲立即動手:“相信神醫不是空言哄人之徒,還望借刀一用。”

  宋星天將那柄攫取過李魚血脈的鋒利尖刀遞向李魚,寒氣森森,侵人骨髓。

  同樣的刀,同樣的李魚。先取血,后剜心,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鋒刃相向?

  李魚已將尖刀握在掌中,宋星天忽然問道:“老夫瞧得出來,她與你并無血緣,你何苦為了這名義上的姐姐拋卻了火玄珠,拋卻了性命?

  若是這女子此刻能夠說話,相信她必然也不同意你的決定。她不過是樣貌丑陋的俗女子,你卻是名動仙林的新起之秀。你能有這個心,便已夠了。難道還真的舍掉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值得嗎?”

  值得嗎?

  于這慘淡人間,李魚分明還留有諸般眷戀。他想著義父的下落,想著自己的身世,想著探查腦海中女子的身份,想著與圣儒門做個了斷,想著…再見一見胡絳雪,想著親口對胡絳雪說一聲對不起…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到了這要緊關頭,氣血上涌,放手去做,哪管得了以后其他?

  君子立身,為其所當為,如是而已。

  李魚淡淡一笑:“神醫立意要取火玄珠,卻于此刻勸我懸崖勒馬,值得嗎?”

  宋星天回以一笑:“那只是因為,老夫知道,你這人不聽勸的。”他手中早已拿著胡琴,一笑之后,胡弦幽幽嘆惋,低低吟唱:“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悲切弦歌中,尖刀刺破了李魚皮膚,攫開了李魚血肉,便欲將一顆摯誠熱切的真心剜取出來。

  陡然卻聞一聲暴喝:“住手!你這是自尋死路,愚不可及!”

  這聲音自李魚體內而出,赫然便是火玄珠雷霆震怒。

  李魚動作略微停滯,輕笑道:“沉寂許久的火玄珠既然現出聲響,看來我剜心之舉,非是徒勞。”

  “你小子稀里糊涂中了別人詭計,居然還笑得出來?本尊便算要吞噬你,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那時你已享盡本尊的好處。但你若即刻死了,真就一切成空!”

  胡琴戛然而止,宋星天嘖嘖稱嘆:“想不到火玄珠非但具有靈識,更能口吐人言,奇哉,真正奇哉。”

  火玄珠叱咤威怒:“老匹夫挑唆壞事,本尊先廢了你!”

  宋星天不慌不忙:“瞞者瞞不識,你話里中氣不足,疲態畢露,顯然是狀態堪憂。呵,想要收拾老夫,并非輕而易舉。

  何況李魚已鐵了心要做這件事,就算老夫死了,他也可以找其他人來灌輸靈氣。縱然遷怒于老夫,于事何補?神物火玄珠,想必不會做出有違身份之事。”

  火玄珠不由默然。

  誠如宋星天所說,火玄珠眼下處境并不好過。自從吸納懷劍公子真元后,火玄珠便忙于煉化真元,想要融為己用,讓真力更上一層樓。

  怎奈懷劍公子乃是仙林有數高手,年紀雖輕,積淀卻厚。又兼圣儒門“圣天功”真氣至大至剛,不甘屈服于火玄珠本身炙熱真力,寧愿損光耗盡,也不愿便宜了火玄珠。故此兩者相沖不斷,猶如兩虎相爭,難分高下。

  當時火玄珠不費吹灰之力就吸納了懷劍公子真元,一時大意,還曾輕蔑發笑。等到真正吞噬煉化,火玄珠才發現小看了懷劍公子,才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火玄珠費勁千辛萬苦,也只是吞噬了一小股真元。其余一小股真元因為拼斗而損耗殆盡,而剩余大股真元不過是從懷劍公子體內轉入火玄珠內,猶自與火玄珠纏斗不已。

  倘若火玄珠不曾得意忘形,不是想著一口氣煉化所有真元,而是分而治之,循序漸進,又怎會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火玄珠吞噬懷劍公子,非但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反而靈識大損,消耗頗巨。若硬要說好處,只不過是幫助李魚逃過一難,保住了這千挑萬選的宿主而已。

  這些天里,火玄珠埋頭于龍爭虎斗,無暇顧及外務。一直到此刻,李魚想要脫離與自己的聯系,火玄珠遽然驚悸,發現形勢已急轉直下,這才不得不出聲喝止李魚。

  只是瞧眼前架勢,多日苦心經營,一朝化為烏有。

  火玄珠十分清楚,它縱然震怒萬分,百般呵斥,也無法阻止李魚的決定。它之所以挑上李魚,豈非便是因為李魚百折不撓的意志?

  既然李魚自尋死路,火玄珠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合適宿主而已,毀了也就毀了罷。千年時光都熬下來了,也不怕多等一千年,不怕多等三千年。

  李魚的確意志無雙,但世人多如牛毛,意志無雙之人,未必只有一個李魚。

  這時卻聽李魚問道:“火玄珠,你主動說話最好。我且問你,你的真力析為靈氣,可否治療神衰意斷之絕癥?”

  既知李魚選擇,火玄珠無暇多顧,冷笑道:“什么狗屁絕癥,本尊一縷靈氣,便足以功奪造化,改天換日。豈止這牛刀小用?你若是知機,便不要恣意妄為,少不得有你大好處。你若是不知好歹,本尊現在力量最是衰弱,也任得你與老匹夫擺布,卻怕你們后悔不迭。”

  宋星天哂然一笑:“火玄珠畢竟是火玄珠,明知宿主將毀,卻仍直言不諱,并不扯謊阻撓。”

  眼見得宿主之計功敗垂成,火玄珠好不氣苦,更念著與圣天功真元抗衡,懶得與宋星天多費口舌,心神一收,潛心珠內紛亂,再不搭理珠外人事。

  李魚聽到火玄珠果然有效,心意愈發堅定,對宋星天道:“火玄珠霸道異常,我先前還怕取出火玄珠后,惡性難馴,神醫一時難以掌控。如今它衰弱無力,正是天賜良機,只盼神醫莫忘了誓言。”

  “老夫已退隱多年,但天醫絕手這塊金字招牌還不想砸掉。”

  李魚這時已無顧慮,那柄尖刀繼續突進,正欲剜取心肝,陡然卻聞一聲嬉笑:“住手!你這是自尋死路,愚不可及!”

  這笑聲脆脆如銀鈴,嚦嚦如黃鸝,偏又帶著一股軟媚之意,直滑入李魚耳中。

  李魚大吃一驚,不為這突如其來的嬉笑聲,只為發出嬉笑聲的這個人。

  藥廬空蕩,笑聲切近,嬉笑之人,分明便是那平躺在榻上的趙月兒!

  卻見趙月兒慢悠悠直起身軀,靈動跳下病榻,笑嘻嘻來到李魚面前,仰起了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魚弟弟,見到月兒姐醒來,你就這么吃驚嗎?”

  李魚腦中轟地一下響,只覺得匪夷所思,驚喜交加,握著尖刀的那只手不住顫動,不覺將尖刀掉落于地。

  一旁宋星天也是滿臉詫異,兩只眼睛盡是疑惑:“怎么…你竟…”

  李魚如在夢中,不敢相信,又迫不及待讓自己去相信。他全然忘記了身前的疼痛,愣愣望著趙月兒,猶猶豫豫問道:“月兒姐,你的病是好了嗎…你的聲音怎么變了?”

  趙月兒笑道:“嘻嘻,魚弟弟,你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呢。從頭到尾,我根本就沒病。什么神衰意斷,什么氣若游絲,完全都是騙你的啊。”

  李魚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置信,呆呆說道:“月兒姐,你在胡說什么?你說你沒病,可是那么多天你全無聲息,那么多郎中為你診治,怎么會…就連神醫也束手無策…”

  趙月兒搖頭笑道:“你真傻,真的。我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你啦,你還沒有想明白嗎?”

  望著趙月兒戲謔的目光,李魚有些頭昏腦漲,不由晃了晃頭,卻瞥見地上的那柄尖刀,忽然靈機一動,試探著問道:“難道,難道說這一切都是為了火玄珠嗎?”

  趙月兒掩嘴笑道:“魚弟弟,你這個人啊,總得人罵一罵你,然后你才能變聰明一點。”

  一旁宋星天亦是苦笑道:“本來這一切的確是為了火玄珠。但現在嘛,老夫也不知道宗主作何想法,可真是叫老夫莫測高深了。”

  “宗主?”李魚霍然變色,瞪大著眼睛,質問趙月兒道:“你到底是誰?”

  “傻弟弟,我當然就是趙月兒了,如假包換的趙月兒。”趙月兒嘻嘻一笑,雖是丑陋的面容,但那兩只眼睛靈動非常,神彩秀徹,竟叫人忘卻丑陋:“魚弟弟,你又以為我是誰呢?”

  望著趙月兒俏皮而得意的笑容,李魚心中一警:“不能亂,不要急,慢慢想。”

  他不由閉上了眼睛,竭力讓慌亂的心平靜下來,腦中更飛快閃過這些日子的經歷。忽然一道白光閃過,一切豁然開朗。

  李魚睜開了眼睛,有些感慨,有些失落,又有些淡然,一字一頓道:“你是魔音宗主。”

  “以為還要很久,這么快就答對了呢。不錯,我便是魔音宗主趙月兒。”

  趙月兒掩嘴微笑,吩咐道:“宋爺爺,你還不去給魚弟弟包扎傷口?再耽擱下去,我只怕魚弟弟還沒被氣死,便已經流血過多而死了。

  你瞧他的傷口多嚇人啊,嘻嘻,他若是能早一些想出答案,才不會流這么多血呢。可見一個人若是傻子,總難免要多受罪的,嘻嘻。”

  (已算故友良朋,何忍鋒刃相向?這句話一語雙關,表面上說的是刀,實際上說的是趙月兒。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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