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兒柔情萬端,更兼步步緊逼,叫李魚深感為難。
他瞬息千慮,到最后仍只有一句“快刀斬亂麻”,當下鼻子哼出冷笑,斬釘截鐵道:“無法自拔?莫非你以為我會感念你的恩情?你真是自作多情!
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既然知道你魔音宗主的身份,你我之間,已然沒有恩義可言!
自古正邪不兩立,你我立場不同,追求迥異。縱然此刻把酒言歡,轉身便要分道揚鑣。
趙月兒,我管不了你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我一概不受。
好歹相識一場,李魚奉勸一句,不必在我身上費心勞神,更請不要丟人現眼,失了魔音宗主的身份!”
趙月兒拍手笑道:“好,好一個李魚!”
“你若是惱羞成怒,不妨現在就殺了我。李魚立志除魔,如果你今日放過了我,待我修為增進,卻要忘恩負義,將你送入無間地獄!”
“嘻嘻。”趙月兒眼角眉梢都是笑:“都說了,不許和我演戲,魚弟弟,你真不聽話。
這世上,怕只有我一個,才是你的知己。依我看來,你是個迂腐的人,卻又不是個迂腐的人。
世人已然泯滅正邪之別,你卻定要行俠仗義,此為迂腐。十大門派與六大邪派勢成水火,你卻自有定論,不會拘泥于世俗愚見,此為不迂腐。
我這個魔音宗與其他邪派有所不同。魔音宗之人,對攻城略地沒有興趣,對殺人放火也沒有興趣,只是因為癡于音律,行事怪誕偏激,又有仙音宗從中作梗,這才被世人視作妖孽。
論起罪孽深重,魔音宗倒要對十大門派瞠目結舌,自愧不如的。你瞧那仙音宗,仙氣飄飄,道貌岸然,其實不知道多少齷齪呢!
想來你心內已有判斷,所以于魔音宗也沒有什么恨火,又怎會忍心殺我呢?
你要是真那么恨我,如何肯與我同座一席,談論這許久呢?”
趙月兒智慧過人,心思剔透,李魚那點小心思在趙月兒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他只有現出苦笑:“趙月兒,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你為何定要糾纏我這條傻鯉魚呢?”
趙月兒蓮步輕移,將李魚費盡氣力拉開的距離,輕易又貼近了,于李魚的局促不安中,吐氣如蘭,情意綿綿:“這一顆雪玉澄心丹,于我沒有任何用處。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你先接了過去。
至于你拿了丹藥后,是立刻吃下去,是立刻丟出去,還是先收起來慢慢考慮吃不吃,都隨便你,反正與我無關。你領情也好,不領情也罷,同樣與我無關。”
李魚忙不迭縮手后退,卻聽趙月兒忽爾冷笑道:“她仙音宗唐柔雨送你的衣服,你就毫不猶豫接下。我魔音宗趙月兒送你的丹藥,你就百般推卻。
厚此薄彼,只是因為她是美人,我是丑女嗎?果然男人都只知用容貌看人!
是誰當初振振有詞,說什么‘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來著的?全是騙人鬼話!”
被趙月兒空口白話冤枉著,李魚脫口反問道:“你是什么丑女?將美人攝魂訣隨身攜帶的丑女嗎?”
趙月兒噗嗤一笑:“魚弟弟竟以為我是個美人嗎?我真是榮幸之至。那你不妨說說,你心中猜測,是我更美一點呢,還是唐柔雨更美呢?”
女人總愛牽三扯四,思緒天馬行空,令人不可捉摸。
這個道理,李魚在云來鎮秋鳴山之時,便已有所領略。只是他想不到,趙月兒這等卓絕人物,竟也不能免俗。
眼見趙月兒咄咄逼人,還不知要說出什么不可理喻的話來,李魚心中發怵,索性把心一橫,伸手抓過雪玉澄心丹,一口往嘴中吞下,心中頓覺痛快:“不就是想讓我吞下此丹嗎?現在如你所愿,再不必東拉西扯了吧!”
趙月兒分析火玄珠的隱憂,李魚深有同感。既然此丹有所奇效,李魚自然也樂得一試。
而他之所以如此矯情,誠如趙月兒所說,是因為“最難消受美人恩”,無法回應趙月兒所求真情。
但趙月兒不依不饒,李魚推辭不得,索性不再拒絕,直接將丹藥吃下。
至于所欠恩情,以后再行彌補吧。
倘若趙月兒從頭到尾一片真心,一片苦心,他所虧欠的,又何止是今日的贈丹之情呢?
趙月兒心滿意足,瞬時坐回位置上:“魚弟弟,這才乖。你早這樣,哪里要這么多廢話?你瞧你,簡直把我當成蛇蝎,還不趕緊坐回酒桌旁?這些好菜可都要涼了。”
李魚吃人嘴短,只好依言照做,悶聲喝酒吃菜。
趙月兒輕輕抿了一口酒,笑道:“魚弟弟,你吃了我的藥丹,只怕心里要過意不去了。這樣罷,我提一個要求,你滿足我之后,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你…你又要想做什么?”李魚借著酒意才平緩下來的心湖,又因為趙月兒的一聲輕笑而漣漪不斷。
他實在想不出,趙月兒會提出什么樣稀奇古怪的要求來。
此刻丹藥已然吃在肚中,若是趙月兒強人所難,他將再次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只怕永世都難以心安了!
趙月兒眼含笑謔,透出鮮亮的光芒:“別這么緊張,魚弟弟肯定又在瞎想了!難道說,你以為我是要挾恩圖報,請求你親我一下?親我十下?”
“砰!”
李魚手中的酒杯竟爾把持不住,輕輕摔倒在酒席上,酒香四溢,將慌亂霎時布滿整個大廳。
便連窗外無情冷月,似乎也貪嗅美酒,將月光急急湊將上來,來回逡巡著李魚與趙月兒的臉龐。
“哈哈哈。”趙月兒雙掌猛拍桌面,笑聲酣暢淋漓,差點喘不上氣來:“魚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被我一句話給嚇到了。哎呦,哎呦,我真是…宋爺爺對你多服氣啊,但今天要是見了,也一定,一定…”
李魚心慌意亂,將酒杯扶起來,強自鎮定:“趙月兒,你不要和我開玩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我心里有數,你心里也該有數。”
趙月兒對李魚的警告置之不理,笑聲不絕,將李魚孤獨擱慌亂之中。
半晌之后,趙月兒方才止住了笑,卻猶自大口喘氣,道:“什么有數沒數的,忒也可笑。
我只是想要你為我寫一首詩,這要求過分嗎?
你不是疏影閣傳人嗎?你不是錦繡才子嗎?讓你即席賦詩一首,怎么就為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