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之間,李魚已經走到第二步,他霍然舉目,急切問道:“疏影閣主,可有體裁和內容的要求?”
詩有古體近體,近體又有律詩絕句之分。律詩絕句中又有七言和五言的區別。至詩歌的內容,則是萬物皆可入詩,所以出題者往往會給一個詩題來限制,如詠蟬比如詠花之類。
胡絳雪默然無答,李魚卻不得不踏出了第三步:“只剩下四步了,當務之急,我必須先確定一個主題,綱舉目張,才能夠想出一首像樣的詩來。既然疏影閣主沒有要求,我盡可以天馬行空。”
躊躇之時,李魚又踏出了第四步,反復念叨著:“唐佳慧,唐佳慧…”
轉瞬已經是第五步了!疏影閣前微風拂過,憶起梅香暗來,自是賞心悅目。但看似嫻靜的氣氛里全無閑適,僅剩下焦灼與煎熬!這一場才思上的無聲廝殺,更勝過刀光劍影,足以令人動魄驚心。
第六步了!
二樓窗戶中飄出一縷淡淡茶煙,饒有興味地望著半空中緩緩落下的一片梅花。杜陵歸客正裴回,玉笛誰家叫落梅。這片落梅是不是已經在暗示李魚趕緊回家?
第七步了!
七步之間,天才與庸才將見分曉,前進與回頭將水落石出。
這簡簡單單的七步,將決定李魚今后的命運。這是極短暫的七步,也是極漫長的七步。
卻聽李魚朗聲吟道:“唐皇愛幸驪山殿,醉臥霓裳樂未央。翠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罷夜縈香。華年豈料漁陽火,慧質終違棧道鐺。謾道相思銷盡骨,殘燈喟嘆羨成湯。”
李魚居然真的在七步之間吟出了一首詩,真的把“唐佳慧”三個字放在了詩中!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這是何等的奇跡!
要知道,嵌名詩難的并不是把名字嵌入詩中,而是整首詩必須形成一個完整的主題,擁有一個協和的意境。如果只是把“唐佳慧”三個字放在三句話中,構成似是而非的組合,那是輕而易舉,三歲孩童皆可做到。但若要讓嵌名詩成為真正的詩,卻非常考驗才華了。
李魚這首詩所寫乃是唐國的一段往事。唐明皇以金鈿定情楊貴妃,拋下梅妃而專寵楊貴妃一人,傳下霓裳羽衣曲千古神樂。奈何漁陽火起,最終唐國由盛而衰。
李魚這首詩妙處在于最后兩句,頗有推翻前人論調的新意。詩人皆嘆唐明皇乃是因為相思才會誤國,所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而李魚在這首詩里面說:“唐明皇的恨并不是愛情之恨,而是懊悔之恨。晚年的唐明皇暗地里羨慕善始善終的成湯,只不過啞巴吃黃連,不敢直面自己的過錯,只能拿著相思來掩飾心內的不安和悔恨。”
胡絳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雖是七步之間吟出一首詩,但自度能憑此詩過關嗎?”
李魚暗忖道:“讓我自己評價?這是什么路數?那我當然要說自己過關了。”一邊款款而談:“我這首詩雖是因為格律而將金鈿換成翠鈿,將唐明皇在棧道所譜雨霖鈴說成棧道鐺,但總算是一首合格的七律。既包含了唐佳慧三字,又七步成詩,已然完成了疏影閣主的要求。”
“呵。”卻聞胡絳雪一聲輕笑,隨即又傳來她一聲嘆息:“你吟出一首詩便沾沾自喜嗎?須知我已明確說出唐佳慧三個月后大壽,你偏懵懵懂懂。我出題之意乃是要你寫一首祝壽詩,你卻傻傻來問我內容?”
李魚不由愣住,臉上神色隨之一變。只聽胡絳雪繼續道:“又或者,你早已經猜出我的要求,卻因為才力不足,無法倉促寫出祝壽之語,便只好另選題材?須知詩詞一道,與天下事理相同,若是舍難就易,避重就輕,終是難以窺見頂峰風光。”
這一番話到了李魚心中,只說得李魚汗顏無比,冷汗直下。他確實滿腦子只想著完成任務,為了能夠寫出一首完整的詩來而有意忽略了祝壽的提示,如今被胡絳雪將他心思直接說出,不免啞口無言。
若換做他人,自然要對疏影閣主有所抗議:“你先前又沒有明說!現在我七步成詩了,你卻來雞蛋里挑骨頭?”
但李魚卻深知疏影閣主所言不差,這一點“舍難取易”的投機心理確是詩道大忌。假如疏影閣主以此判斷他無法過關,他亦毫無怨言。
不過聆聽了疏影閣主的妙論后,李魚卻越發想要拜疏影閣主為師。寥寥數語,已見疏影閣主見識高超,若能拜在其門下,時蒙教誨,必是受用無窮。
是以李魚這一回既沒有扭頭就走,也沒有多發一言。他心里希望疏影閣主能網開一面,卻又不便出口請求,于是便只有呆呆站立著,唯有眼神中流露出一點期盼。
難堪的沉默中,卻聽胡絳雪忽又一笑:“怎么,你不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嗎?七步之間,你能因為梅花落地而觸景生情,聯想到梅妃江采萍,繼而想到唐明皇與楊貴妃,這份機敏亦算難得。尤其最后兩句,立論頗為新穎,陡然拔高全詩,堪稱佳構。若是我不讓你過關,便是有意為難你了。其實自你念出詩的一刻,這第二關便已通過了。”
疏影閣主一錘定音,李魚這才放下心來,卻又感哭笑不得,暗里埋怨:“說是早已通關,卻偏偏讓我提心吊膽,這個疏影閣主現在看來,可沒有那般和藹可親了!明明是一派之主,居然也來和我開玩笑!”
他又想到前兩關已是如此艱難,接下來的三關不知道還會有什么更難的考驗,那剛放下來的心立刻又揪緊了,全神貫注,將所有雜念都排除出去。
胡絳雪道:“第三關嘛,考的是品鑒。你先前應也聽到琴聲了,彈琴那人乃是圣儒門的懷劍公子。這一題我便問你,他的琴聲是優是劣?依舊給你半盞茶時間思考,我期待你的答案。”
“什么?品評琴聲?”一聽到這個題目,李魚腦子頓時“轟”得一下,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明明是考察詩詞,怎么忽然要品評音樂了?從小到大,除了山風吹鈴,柳葉響笛,李魚可從來沒真正接觸過音樂!這讓他從何品起呢?難道他要鼓掌三聲,大喊三聲“妙,妙,妙”?然后贊嘆一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此時此刻,李魚的臉色怪異之極,一副呆如木雞的模樣,竟惹得二樓窗戶漏出“噗嗤”一聲輕笑。
(咳咳,那首嵌名詩是我本人原創,寫的并不好,貽笑大方。大家一笑而過即可。但我還是厚著臉皮求推薦票啊,畢竟我寫這首詩可不止花了七步!估計七百步是有的啊,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