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滅魂殿帶頭逃跑,血獅會主也不會榆木腦袋,枉死此地。
“現在是一塌糊涂了!趁著李魚聚氣凝功,還有點機會逃命。要是等到李魚出招,那真就完蛋了。人都死透了,還講個屁報仇啊。”
毫不猶豫,毫不臉紅,血獅會主抱著昏迷的血蟒會主,先將身體縱向天空,等到人在百丈之外,方才撂下一句狠話:“李魚,俺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給俺等著!”
似是良心上過不去,半晌之后,遠方天空又傳來血獅會主的聲音:“冥王,好漢不吃眼前虧,別逞強了吧。”
這聲音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也不知道是因為血獅會主健步如飛,一瞬千里,聽起來虛無縹緲呢,還是因為血獅會主頭破血流,心灰意冷,說起來有氣無力呢?
羅剎與孟婆可沒有心思去分辨其中原因。他們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眼巴巴望著冥王,連一口氣也不敢喘,在幻想中無數次熬過嚴冬迎來春暖。
那兩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好像刑場上即將被砍頭的囚犯,伸長了脖子,在忐忑恐懼中期盼著那聲“刀下留人”的到來。
冥王可沒有心思去體諒手下難過。他承認自己敗得慘烈,但今天是生死之爭,而無勝負之分。笑到最后,才是真正贏家。
“李魚任由滅魂殿、伐罪盟逃遁,足見他亦是強弩之末,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所拼斗的并非實力,而是意志。誰能夠晚一步不泄氣,便能夠掌握生死大權。”
這般想著,冥王漸漸將戰意聚攏,雙眼從迷茫轉為堅定,身軀亦停止了輕顫,挺直如松,氣勢上不肯稍讓:“放馬過來!”
李魚化作不可動搖的山岳,雙目直視,蓄勢待發,正是潛龍在淵,默默積攢著驚天動地的一擊。
這場意志拼斗之中,余家集再度迎來了寧靜,靜得可以清晰聽見每個人的心跳與呼吸。
只是,房屋傾圮,滿眼瓦礫,劫后無生的寧靜,只剩一片死氣。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李魚與冥王都沒有動作。
棋局來到此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無論李魚還是冥王,都輸不起這盤生死棋。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陣小雨,淅淅瀝瀝,落在一地血泊,不足以洗刷腥血,反是推波助瀾,將血痕如松墨般化開。
桃花扇的扇面上已積滿五道淚痕,忽而在傘柄處凝成一滴慈悲淚,“噗”的一聲,輕輕往地上而落。
上官雁的眸中閃爍著神光,冥王的眼中卻現出懼意。
桃花扇將發未發,冥王卻已察覺到死氣的降臨。
論氣勢,論意志,論那一往無前的決心,冥王還是棋差一招。
只要桃花扇這一動,冥王必將粉身碎骨!
電光火石間,冥王心念閃動,脫口大叫:“胡絳雪!”
胡絳雪,只是三個字,竟像是迷魂之法,竟使得桃花扇金甌無缺的氣勢現出了一點破綻。
李魚沉聲質問:“你說什么?”
冥王突兀大笑:“李魚,你知道你自己的可憐嗎?”
“裝神弄鬼!”
桃花扇揚眉怒目,霎時引動風雷之聲,比剛才更顯威勢霸道。
冥王有恃無恐,鼻子里挑了一絲氣,冷笑道:“胡絳雪與情郎花前月下,你卻要與我拼死搏斗,到死也得不到胡絳雪一滴眼淚,你難道不可憐嗎?”
李魚的腦中“轟”的一下,隨即嗡嗡嗡作響一片,直如天旋地轉一般。他緊握著拳頭,急忙定心凝神,語聲反而冷靜下來:“一派胡言。為了茍延殘喘,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吶。”
冥王仰頭哈哈大笑,然后向李魚拋去同情的目光,冷嘲熱諷道:“別裝了,你心中早有疑惑,是不是?”
不待李魚答言,冥王已自顧自說道:“假李魚在瓊海城鬧得沸沸揚揚,胡絳雪不聞不問,她心中還有你這個徒弟嗎?
想當初,胡絳雪為了你,硬撼圣儒門主,弄得自身狂吐鮮血,多么讓人感動的師徒之情啊!
可如今,連我們都知道李魚就是胡玉風,胡玉風就是李魚,早早就埋伏此地,等待著你李魚自投羅網。而胡絳雪呢,依舊是不聞不問,不見蹤影。
胡絳雪與你分別這么久,為什么突然不關心你了,你心里真沒有疑惑嗎?
哈哈哈,有了情郎忘了娘,何況你只是徒弟而已。她那里你儂我儂,哪顧得上你這邊水深火熱?”
紫鵑在綺羅香諸女中獨自逃得性命,傷勢沉重,卻只是將身軀挪移到邊界,并不逃命而去:“冥王既然不跑,必然留有殺手锏。我不信李魚可以一直幸運下去…”
當紫鵑聽到冥王口若懸河,用女兒家語氣滔滔說出刻薄話語,當真是如聽仙樂耳暫明,整個人都舒暢許多。
顧不得痛楚難當,紫鵑也要咧開嘴,口中混著血“嘻嘻嘻”譏誚三聲。
笑聲未絕,李魚的桃花扇動了。
流言蜚語,挑撥離間,都沒有用的。
梅花就是梅花。在人間之清氣,并非污濁所能玷染;在李魚之心香,也非蠱惑所能動搖。
冥王卻還是笑。
李魚畢竟有過一剎的遲疑,給了冥王一段時間的緩沖。而此刻,冥王的“煉獄絕”已形成巔峰氣勢,再不會有畏敵退縮之感。
但見冥王雙掌幻大五倍,邪氣灌注,紅砂飛舞,蕩出一股炙熱滾燙的熱流,頓令人間變成熔爐焦獄。
勝負之分,只在一招。
兩股真力即將碰撞之時,場中忽然飛來一道黃光。
扇風與掌勁當即偃旗息鼓,消散無形。
半空中更落下一名身穿藍色道服的鐵面人。
鐵面人之所以叫做鐵面人,是因為他的臉龐被一張巨大的鐵面具完全遮擋,神神秘秘,高深莫測。
與此同時,眾人的鼻子被灌入一股強勁的咸魚熏味,腥臭難聞,直是惡心欲吐。
冥王的笑意瞬間消失了。他不知道來人身份,卻感知到來人的高絕修為。不要說他現在筋疲力盡,就是完好狀態下,也定然不是來人的對手。
鐵面人來到李魚的身前,公鴨嗓夾帶著咸魚味道,直沖李魚的腦門:“我一個指頭,就能捏死你。假如,你跪下來求饒,我可以饒你一命。”
李魚笑道:“跪下來,好像比死更難一些。”
鐵面人嘎嘎笑道:“你為什么不反抗?是知道反抗不了嗎?”
李魚手中桃花扇再度搖動,紅光已然薄弱,壯心猶未停歇。
鐵面人嘎嘎笑道:“看來,是我夸錯人了。”隨手一揮,兩道黃光掃去,李魚與上官雁皆抗拒不得,無力軟倒。
鐵面人一手一個,抓著李魚與上官雁,移形一閃,倏然消失了蹤影。從出現到離開,鐵面人都未看冥王一眼。
冥王與紫鵑面面相覷,只覺身在噩夢之中,一時心灰意冷,竟有放聲大哭之沖動。
三里之外的高山,忽然閃出魔音宗主趙月兒的身影。
趙月兒依舊是那副丑樣子,身上還穿著那件打著補丁的灰色粗布村姑衣。
只見趙月兒目望東南,“嘻嘻”笑道:“綺羅香監守自盜,還真是有趣呀。”
她隨手摘了枚樹葉,嗚嗚咽咽奏了一曲,啟齒自笑,復又嘆道:“牡丹夫人,天下第一美人,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偏偏要來招惹魚弟弟。哎,頭破血流,顏面掃地,苦頭有得吃啦。”
她忽然又輕輕吻了吻那張樹葉,恨聲道:“魚弟弟啊魚弟弟,你與上官雁那丫頭打得火熱,便忘了你月兒姐嗎?哼,你敢不回答我的話!你藏有火玄珠的消息,我要告訴那群傻瓜了哦。”
趙月兒手指微彈,手中樹葉已是碎尸萬段。
碎葉隨風而舞,真像一場絢爛的蝴蝶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