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碑“曙光”地下城。
防輻射中心。
思辨廳。
動物學家張洋洋剛剛發布的調查研究報告,令廳內眾位科學家一片嘩然。
“請問,是自主進化,還是受到上次逃跑的實驗動物影響?”坐在前排的細胞生物學家楚恒推了推一本書那么厚的眼鏡,舉手。
“我剛想說這個,是后者,”張洋洋掐滅香煙,又點上一根,“血液中有我們第一批抗輻射藥劑的成分,但這只老鼠身上沒有編號,并不屬于實驗動物。”
這個回答,令在場諸位安靜下來。
他們突然能夠理解,為什么一向高冷的張洋洋會如此驚慌。
一方面,如果那群實驗動物真的有了人類的智慧以及卓越的記憶力,那在實驗區發生的一切,那人類為了生存拋棄人性而進行的恐怖動物實驗…大概,會令它們不擇手段的展開報復。
另一方面,不是實驗動物,卻在其身體中發現抗輻射藥劑,這意味著,它們或許掌握了某種“傳染”的手段。
幾只,幾十只,哪怕上百只進化出智慧的動物?可以想象。
大不了就是多花點子彈,多花點時間。
但不計其數不管是繁殖能力還是身體素質都比人類強數倍的,可能會進化出智慧的動物?無法想象…
它們進化到了什么程度?它們已經懂得“語言”了嗎?它們能不能使用工具?
一切都是未知。
而未知即是恐懼。
人類已經有幾百萬年沒有面對過擁有“智慧”的其他物種,而現在,它們在最糟糕的時間點出現了。
所有的恐懼,在思辨廳中,漸漸化為了同一個猜疑。
它們,是不是即將成為我們的威脅?
“提取到有效DNA了嗎?”坐在前排中央,防輻射中心總指揮萬程程,放下手中張洋洋的第一手手寫資料,將頭發扎起來,開口。
“提取到了。”張洋洋看著她,皺眉。
如非必須,張洋洋寧愿和一頭餓了半個月的黑熊待在一起,也不愿意接觸她。
那張白皙的臉上,一雙絲毫沒有感情的死魚眼可以令每一個與她對視的人如墮冰窟。
“吳教授,”萬程程回過頭,舉起手中的資料,看向最后一排角落里,正擦拭眼鏡的微生物學家吳正,“你上次跟我討論的那個基因武器項目,我批了,就拿這個立項吧。”
吳正帶上眼鏡,看看萬程程,點頭露出令人不舒服的微笑。
聽到基因武器幾個字,張洋洋以及在場一些還有良知的科學家,通通面露不悅。
這算什么?威脅都還沒有正式確認,就想著進行一場種族滅絕?
“還有什么其他報告嗎?沒有就…”萬程程站起來,環視場內。
“領導,我認為…”
“張教授,”萬程程回過頭,打斷張洋洋即將進行的抗議,“我尊敬你的學識,但我希望你不要被自己那點可憐的道德觀念所綁架。”
“…”張洋洋咬著牙,不說話。
“我們防輻射中心的核心思想是‘戰勝災難,重返家園’,我們失去了無數的同胞,我們被生存下來的人寄予了所有期望,我們的身上扛著讓全人類重返地面的重擔,我們在對抗的是太陽以及變化莫測的大自然…如今你因為一只突然開了竅的小耗子,就將忙得不可開交的大家叫來思辨廳,你分得清什么是輕,什么是重嗎?”萬程程的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收拾著桌面的東西,“所有威脅我們拯救人類的東西,全都毀滅…這種話,我不希望再說第二遍。”
“等…等等…”第一排左手邊,接近講臺位置,一個胖胖的中年大叔舉起了手,“領導,其實這場會議是我安排的,為避免大家過度恐慌,所以我請張教授,先幫我熱了個場…”
聽清聲音,罕見的,萬程程眉頭一皺。
她知道,那是在世界范圍內都著名的氣象學家王成陽在說話。
“太陽風”,就是他發現并命名的。
王成陽強裝鎮定,但身體還是微微發抖的走上臺,向張洋洋點點頭,隨后站到講臺,深吸一口氣。
“那,我就長話短說”王成陽扶住講臺,咳嗽兩聲,看向思辨廳的眾人。
“太陽風,進化了。”
哐當。
萬程程手中的筆,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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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劉叔,這人一直盯著我,看得我很不舒服…”小年走到窗邊,扯了扯正在向外觀望的劉卓。
劉卓回過頭,看了一眼被綁在椅子上,嘴里被塞滿繃帶無法發聲的李兵,隨即從地上撿起多余繃帶,走過去將他的眼睛也纏起來。
“好了,妹兒…”轉過身,劉卓發現小年正趴在窗邊,朝外面打量。
雖然成嵐走之前囑咐他,讓他不要讓小年看樓下,但劉卓的教育思想,一直都不提倡過度保護。
況且,小年的勇敢,劉卓在當保安的期間,可是歷歷在目。
沒多說什么,將還剩下的繃帶綁在手臂上,劉卓走到小年身邊,將左手放到她的右肩上,緩和了她身體發出的顫抖。
“害怕嗎?”劉卓望向樓下。
在樓下有豐富“資源”的情況下,怪物們沒有道理會跑上四樓來捕獵,再加上大個子成嵐臨走時已將近處的怪物都處理掉,因此這里暫時還是安全的。
但遠處卻能見到闖入城中的怪物到處捕殺平民的駭人場景。
尖叫,火光,撕咬,血液,恐懼。
居高臨下的看,宛如一幅地獄浮世繪。
“嗯…”小年扶住窗臺,露出半個腦袋,一邊看一邊發抖。
“那為什么還看?”
“我得盡快習慣,不能拖你們后腿…”
狗日的。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這么好的妹兒放在家里獨自面對末日。
劉卓拍拍小年的頭,不由怨恨起小年那個不負責任的爹。
想到這兒,也為了分散小年的注意力,劉卓開口:“那個,妹兒,我一直想問,你爸到底出什么事,為什么讓你一個人在家。”
“我也不知道…他是兩年前突然失蹤的…”小年轉頭看著劉卓,自己也陷入回憶,“那天我記得很清楚,他早上起來看了新聞后,也沒做早飯,自己一個人躲在陽臺抽了很多很多煙,現在回想也很奇怪,因為他平時是不抽煙的…接著他進屋,跟我道歉,說今天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出門去找一個朋友,不能陪我度過‘游戲日’…其實吧我也能理解,因為我知道他平時就是很忙啦,而且當時因為太陽黑子爆發禁足的關系,他也在家陪了我很久很久,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想責怪他…但那天他卻一直道歉一直說對不起,反而讓我越來越生氣,讓他趕緊走…現在想來,他道歉的,應該不是‘游戲日’的事,而是…”
小年說著說著,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珠中打轉。
她想起了那個她好像一直都在極力逃避的問題。
“劉叔…”小年嘴角下沉,眼淚終究還是順著臉頰落下,“我爸爸,是不是,已經死掉了…嗚哇…”
小年一哭,讓劉卓大驚失色,將手臂上的繃帶取下,捧著小年的頭,為她擦拭眼淚。
“誒誒誒…你別哭啊,哎呀,嘖,我也是…別哭別哭!劉叔我啊,雖然沒什么腦子,但按照你說的,你爸絕對沒死!”劉卓手忙腳亂,責怪自己為什么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來,能支撐小年如此堅強的,一定不是什么求生欲,而是對親人的思念。
自己沒事勾起這股思念干嘛…
“是…是嗎?”小年抬起淚臉。
“是的是的,來來來,我來分析一下,首先我問問,你爸是干什么的。”劉卓將小年臉上的淚水當作清潔劑,順便擦拭著小年的臉蛋。
“具體我也不知道,他從來不跟我聊他的工作…他的書房里全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專業書,關于物理的偏多…經常寫的畫的,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圖形和數據…他平時特別特別忙,經常不回家…他的工作服是白大褂,好像…好像是個科學家?”小年停止抽泣,自己拿著繃帶擦臉。
“那就對了,那天早上的新聞,你還記得是什么嗎?”
“記不得了,好像跟一個物理現象有關…”小年回憶道。
“雖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我認為,你爸爸一定是突然接到國家的秘密任務,被應征進類似保衛地球的組織,去拯救世界了!”劉卓亂編。
“是,是嗎?”小年突然高興。
“不然你想,你爸爸,平時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嗎?”劉卓準備以情抒理。
“不是…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這么棒的男人,還是從事科研工作,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政府,遇到了特別困難,會導致人類滅絕的災難時,會不會想讓他幫忙?”
“一定會!”
“因此,在女兒和世界和平當中選,你爸爸,是會選擇小愛,還是大愛?”
“肯定是大愛!因為他是個英雄!”小年不由自主的鼓掌。
“所以啦,等我們安全下來,我會到每一個地下城幫你找他,找到他后,我幫你揍他一頓。”
“對,先揍他一頓!然后好好夸夸他,說一聲辛苦了!”
小年臉上重新掛起笑容,隨后像是想到什么,興奮道:“劉叔,我有爸爸照片,給你看!”
說罷,她小碎步跑到門口背包處,從里面拿出手機,又跑回劉卓身邊。
舉起手機,屏保上,是那張她和爸爸在草坪上拍的照片。
看到這照片的瞬間,劉卓臉色大變。
這照片,和在李兵抽屜搜到的照片唯一的區別,就是照片中,多出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
原來程門人手一張的照片,竟然是從小年和她父親的合影中,剪裁下來的…
該死,是年紀太大嗎,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劉卓假裝沒看過照片,嘴里說著一些小年好漂亮的話,但內心已是五味雜陳。
程門…小年突然消失的科學家父親…照片…物理現象…這場災難…
劉卓自認自己不是個聰明人,但他也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陰謀氣息,一時有些恍神。
“劉叔…劉叔…你看那個…”
在小年驚訝的聲音中,劉叔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從地下城穹頂天花的“縫隙”中,擠出一團一團不明金色物體,先是搖晃,接著慢慢變大成一團球狀。
球狀有大有小,大得堪比一輛卡車,小的好似一顆高爾夫,球狀內部,那金色物體漸漸化為一攤肉眼可見的波紋。
小年和劉卓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太陽風,但眼前見到真的,他們不約而同想起那次新聞節目。
新聞中,那個第一次發現它并發布調查報告的著名氣象學家王成陽,還給它取了個很好聽外號。
叫做,“美麗的死神”。
如今看來,當真是,非常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