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說話,府衙之中也沒有任何人敢于先行開口。
天氣越發的寒冷,入秋和入冬的時間越來越快。
雖然現在還只是九月的上旬,還沒有到十二月,但是黃河的水流量已經到達了一個相當小的地步。
溫度一年比一年要冷,黃河的封凍原本一般都是十二月左右,但是去年只是到十一月之時便已經封凍,很多地方的水流更是小的可憐。
負責監測河情的訊兵來報,現在很多地方水流小的已經可以直接搭建浮橋渡河。
恐怕,今年黃河的水情比之去年更為糟糕,減流現象和封凍現象也會提前。
可以搭建浮橋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就算是設下沿河的烽火臺也沒有辦法即使阻攔。
從青州平原郡南下黃河,大河的兩岸皆是一馬平川,水流并不湍急。
明軍轉進如風,行動迅速無比,可以從任何一片流域渡河。
若是漢軍有大量的騎兵的話,恐怕還能夠即使的反應過來。
畢竟現在還沒有真正到枯水期和凌汛期,搭建浮橋也是需要時間。
不過這樣的假設毫無意義。
繁陽之戰漢庭所有的成建制的騎兵都被消滅。
北地的馬場被明庭牢牢的掌控著,漢庭根本沒有戰馬可以獲得。
現在的漢軍無論是兗州軍還是青州軍都沒有一支成建制的騎兵,大部分的戰馬都分配給了將領和偵騎,甚至都還沒不夠用。
戰馬不夠,沒有騎兵,而且在漫長的流域之上,全部設下烽火臺,簡直是一項不可能的完成的任務。
除非像修建長城那般,在黃河沿線,全部修筑城墻。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沒有辦法擋住明軍南下的步伐,畢竟明軍可不是連攻城器械都造不出來的那些游牧部落。
如今明庭的冶鐵技術還有其他方面的各項技術都要遠勝過于漢庭,這已經是擺上了臺面之上的事情。
現在的明軍的弓弩射程要比漢軍更遠,護甲要比漢軍更堅韌,保護的面積也更大,造價也更為低廉,武器要比漢軍更為鋒利,也更為堅固。
現在的明軍…
現在的明軍就像是怪物一般…
曹操緊握著拳頭,他想不到任何一條可以阻攔明軍南下的方略。
明軍和怪物當真沒有任何的區別,沒過一年,甚至是半年明軍的實力都會暴漲一截,與日俱增。
先是霹靂車,再是四輪馬車,后面又是環臂鐵甲、鎖子甲、弩車。
新式騎具的誕生使得明軍的騎兵戰力達到了巔峰,傲視群雄,許安更是因此帶領著麾下的軍兵一舉擊破了涼州的馬騰和韓遂。
韓遂被陣斬,而馬騰領麾下全軍投降。
學堂制、衛生條例、工匠制度等各種制度,好像都是那個許安一個人所提出來的建議。
現在的明庭所實行的制度,好像叫什么三府六部制,完全就是一種幾乎嶄新的制度,和三公九卿制度根本不是同一種。
如果說四輪馬車、還有霹靂車,以及各項新式武備都屬于正常的樊稠,有足夠的能工巧匠,或則可以說是巧合。
那么新編一套政體出來,而且這一套政體還運行的較為良好,那么這就是一件十分很恐怖的事情了。
曹操現在處于兗州牧這一位置,他了解多,知曉的也多,他很清楚編寫一套新的政體,還能運行的政體到底有多么的難。
如果他沒有記錯,似乎今年許安才剛過了而立之年不久,而當時在長安開國之時的許安似乎才不過二十多歲。
許安這個人的身上有著太多的怪異,讓人難以猜透,無法理解。
向前繼續推算時間,當時帶領殘兵潛入太行的許安甚至都還沒有到二十歲,到行冠禮的年齡。
不僅是國家的政體,地方的制度,繡衣使者來報,似乎也是許安提起。
漢庭在地方實行的是郡縣制被其改為行省制,州牧的職權被一分為三,相互制衡,分工明確,不至于一家獨大。
對外明庭采用土司羈糜制度,還征募其部族之中的壯丁為兵,調到其他戰場開拓疆場。
那些戰敗的部族中人則被其以俘虜的形式壓入內地修路建設、挖礦采集,節省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現在明庭的對外軍隊之中充斥著大量的外族士兵,甚至軍官也有不少的外族人。
明庭發行的報紙其中有一期,就是說的關于西域的戰事。
一名大宛人似乎獲封了明籍,正式成為了明國人,允許他遷入明國內的任何的一處行省,和普通的大明百姓無異。
就是因為那名大宛人幫助明軍引路,明軍因此提前獲知了大宛軍的動向,從而一舉建功。
曹操按壓著太陽穴的位置,一想著明庭的事情,他的頭腦都忍不住的脹痛。
明庭越發強大,強大到讓人根本難以興起反抗的想法。
子不語怪力亂神。
其實對于什么所謂的天命、對于什么所謂的鬼神,曹操并不相信。
他相信命運從來都是掌握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由天決定。
當初張角的身死,黃巾起義的失敗,還有漢中張魯的舊事都讓曹操明白,那些事情都不過是蠱惑那些愚夫百姓的事情。
若是真的有鬼神,若是真的有仙魔,那么一統天下的始皇帝為什么無法長生不老。
為什么降而生商的玄鳥不來幫助殷商,為什么自稱為天命所歸的姬周最終被秦所滅,卻不見所謂的仙神來援。
《諸界第一因》
但是曹操堅信了十數年的事情,卻是因為許安開始產生了動搖。
如果不是天命,如果是天生的圣人。
為什么許安可以有這么多的奇思妙想。
為什么許安能知道這么多的事情。
為什么許安能夠引領著太平道走在他們所有人的前面。
那些制度、那些技藝,如何是凡夫俗子能夠想到的。
“天命嗎?”
曹操緩緩站了起來,用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了一聲。
莫非那許安真是天命所歸?
莫非這大漢真的已經不可救藥?
莫非真應了那句所謂的讖言所說…
天地反覆兮,火欲俎;大廈將傾兮,一木難扶。
天命…
曹操神色陰沉,心中百轉千回。
堂中眾將皆是垂首低目、沉默無言。
“都抬起頭來!”
曹操眼眸之中兇光閃現,堂中這壓抑的氣氛讓他的心中無比的煩悶。
鮑信的靈堂就設在臨淄之中,整個臨淄因此滿城戴白。
曹操平日里都穿著赤紅色的戰袍,但是現如今因為鮑信也換上了一身白袍。
曹操的聲音低沉,聲音不大,但是也驚醒了堂中的眾人。
“都他娘的給我抬起頭來,看著我!”
曹操而抬起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桉桌。
巨大的桉桌滾落于臺下,也徹底驚醒了堂中的眾將。
堂中眾將聞言皆是抬起了頭來,將目光聚焦在了曹操的身上。
曹操此時雙目赤紅,站于首座,仗劍而立,似要擇人而噬一般。
如今的曹操早已經不再是那個跟隨在朱儁、皇甫嵩麾下,帶領著洛陽騎兵,初出茅廬的騎都尉。
洛陽宮變、朝政大亂。
聯軍討董,關東諸侯作壁上觀,唯有鮑信支持著他進軍討董。
滎陽一役,他慘敗而歸,死里逃生。
鮑信的弟弟鮑韜為了救他死了,資助他起兵的衛茲也戰死了。
曹洪舍命相救,他如今恐怕已經是折在了陣中。
鮑信身被五創,但終究是殺出了重圍,曹純、曹洪最后也殺出了重圍,夏侯淵、夏侯惇兩人也是遍體鱗傷。
最后數萬大軍僅得百騎而歸。
十數年來,他從曾經的騎都尉、歷任將軍、太守、刺史、州牧…
曹操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在洛陽橫行無忌的紈绔子弟。
天命?
去他娘的天命!
“水師敗了便敗了,青州還在我們的手上!”
“不要去想東來郡,東來郡的明軍大多都是公孫度麾下的遼州兵,少許明軍的精銳,許安舍不得拿他們的精銳來攻城。”
“東來郡進攻青州的兩條道路,我都已經設下了封鎖,東來郡的明軍沒有辦法越過封堵。”
“西線之戰,才是決定勝負之戰。”
曹操虎目含怒,掃視著堂中眾將,被他目光掃過的眾人皆是心中一驚。
就是身經百戰的朱治都是忍不住心中一突。
朱治看著站在上首的曹操,眼神微凝。
他和曹操并不熟悉,只是相互配合攻下了青州。
他本以為曹操可能會想要放棄青州,但是卻沒有想到曹操竟然如此剛烈。
只是話是如此,但是西線千瘡百孔,沒有騎兵,只能是依靠著城池死守。
許安用兵詭異莫測,不動則已,動如雷霆,勢若萬鈞。
繁陽奔襲戰,皇甫嵩被生擒,而孫堅戰死。
許安斬皇甫嵩于下曲陽河畔,以祭十數萬死于下曲陽的黃巾軍亡靈。
也因此取代了皇甫嵩,成為了當世兵家第一人。
人的名,樹的影。
說不怕肯定是假的。
朱治根本沒有半點信心勝過許安。
若是讓他來選,他選擇趁著現在明軍還沒有動作,立時領兵南下,放棄青州,退守北海國南部。
青州不可守,也守不住。
一旦東來郡的明軍突破曹仁鎮守的三城,那么到時候就是想要撤離青州,都無法撤離了。
到時候結果就是六萬青州兵全部被明軍包了餃子,一口吃進肚中,圍而殲之。
曹操的勇氣讓朱治敬佩,但是若是莽夫之勇,沒有任何的計劃,就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這是朱治絕對無法允許的。
青州可以丟,但是青州軍不能覆滅。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朱治雖然不知道這句話,但是他很清楚,一旦這六萬青州兵全部都丟在了青州,被包了餃子,那么漢庭便是徹底完了。
若是曹操不給出合理的方略,今天就算是要和曹操翻臉,他也必須要據理力爭。
曹操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朱治,他知道朱治此時內心的想法。
朱治不歸他節制,他也不可能對朱治動強。
只是他并非是要逞莽夫之勇。
鮑信和他情同手足,但是鮑信的死,并沒有讓他沖昏頭腦。
朱治有他的考量,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青州之地富庶程度其實沒有太過于遜色于冀州,因為靠近海域,因此有很多鹽場。
這些鹽場寶貴無比,每年都能帶來巨額的財富。
相對于只是單純的作為將領的朱治,曹操能夠看到的東西更多。
青州是唯一不需要中央供給軍餉的邊境州郡,能夠保證自給自足,甚至還有富裕,繳納稅收給中央。
其余的州郡,兗州就不必說了,兗州軍一半的軍費都是朝廷在支付,就是荊州也需要中央的援助。
青州若失,那么漢庭將會失去一筆巨大的財政的收入。
重興漢室的機會將會無比的渺茫,幾乎不可能再實現。
至于退守淮水、長江一線,偏安一隅,那是懦夫才會做的選擇。
更何況,就算真的退守淮水、長江,又能堅持多久?
明軍挾大勝之勢,根本無需停留,直接南下。
就憑著那些失去了銳氣的軍卒,真的能夠依靠著淮水、長江擋住明軍的攻勢嗎?
曹操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他對于王允和劉寵兩人制定的所謂退守淮水的計劃嗤之以鼻。
退守淮水,坐而等死,還不如就這樣死在青州。
“偽明勢大,西線固守,我軍定然無法力敵。”
“許安用兵,暗和兵法之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偽明當初本可以挾擊敗魏庭之勢,乘勢南下,但是卻并沒有。”
“之所以如此,必然是許安想要準備萬全,而后以雷霆之勢,一舉擊破我軍防線。”
“渤海海戰便是偽明計劃的一環。”
曹操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朱治,而后繼續說道。
“若是我軍現在撤出青州,必然正中明軍下懷。”
“我如果是許安,我絕對不會放青州的這六萬人。”
朱治眉頭微蹙,曹操說的確實有道理,若是撤退,恐怕真的中了許安下懷。
朱治眼神微動,他看到了曹操似乎胸有成竹。
“使君莫非已有對敵之策?”
“不。”
曹操搖了搖頭。
朱治一時有些錯愕。
“不是我有。”
曹操向著身側看了一眼,一名身穿著赤紅深衣,頭戴著鐵冠的中年文士站了起來。
“在下陳宮,字公臺,見過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