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城欲摧。
陰云密布,幾乎將整個天空都鋪的滿滿當當。
雖然才是到了下午時分,但是可見度已經是降到了往日黃昏之時才有的程度。
初平三年(192年),八月九日。
齊國西部、臨朐以西、泰山黃巾軍的主力即將越過齊國和北海國的交界處。
此時泰山黃巾軍距離北海國的下密城還有將兩百多里的道路,他們的直線距離只有一百八十余里。
但是官道之上,所有人的臉上卻都是憂心仲仲。
泰山黃巾軍之中的軍民不是農戶便是工匠、苦力出身,他們對于什么時候下雨其實也有自己的經驗可以判斷,很早很多人便發現了風雨即將襲來。
天色如墨,所有人的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僥幸,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場極大的暴雨即將襲來的先兆。
大雨傾盆,道路泥濘,還有可能隨之而來的疫病。
泰山黃巾軍之中,無論是正規的軍卒,還是婦孺老人的隊伍之中都罕有喧嘩聲,都罕有笑容。
一張張臉龐之上寫滿了惆悵,寫滿了難堪。
盧盛的騎乘著戰馬,奔馳在官道的旁側,不斷的下達著新的指令。
一面將麾下的軍隊調集向外圍防御,一面同時安排青壯搬運輜重,以及幫助婦孺和老人行軍。
冀州兵越追越近,冀州軍的騎軍已經快要咬住了他們的后隊。
盧盛很清楚,冀州軍的戰力比起青州兵來說不知道要高出了多少。
最為重要的事情,冀州軍中有為數不少的騎軍,這一點是青州兵根本沒有辦法和冀州軍相比。
當初伏擊青州兵能夠如此順利,第一是抓住了劉詢的輕敵和追擊心切的心理,第二便是吃準了青州兵沒有多少的騎兵。
騎兵稀少,便代表斥候活動的范圍不能太大,搜尋的速度也不會很快,而為了追擊,青州兵的斥候偵察只會更加的粗淺。
正因為如此,泰山軍的伏兵才能一舉建功。
當然之后所發生的一切,青州北路軍的潰敗便要全部歸咎于青州軍的主將劉詢了。
正是劉詢一連串錯誤的指令導致了青州北路軍的最終潰敗。
冀州軍中不缺騎兵,這也是為什么盧盛不能故技重施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另一重要的原因,便是盧盛策劃了一次對冀州軍伏擊,但是卻被田豐輕而易舉的識破,甚至因此折損了兩千余名軍兵。
最終還是汪振親領騎兵突破了冀州軍的攔截軍陣,在冀州軍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合圍之時,帶領著其余的軍兵脫離了戰場,這才保全了部分軍兵的性命。
可以說,若是沒有汪振關鍵時刻站了出來,恐怕參與伏擊的六千余名軍兵可能全部會交代在了伏擊地。
田豐不是劉詢,對于帶兵打仗,田豐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盧盛能夠帶領泰山黃巾軍突破包圍圈,其實并非是田豐安排的原因。
田豐于四面都安排了守軍,并且給他們的要求都是謹慎行軍,盡量保持隱蔽,不要打草驚蛇,并且特意安排部曲盡量遠離泰山黃巾軍的駐地。
盧盛之所以發現端倪還是平原國的官吏一直拖延的后果,這原因不是因為田豐。
田豐知道這樣會讓泰山黃巾軍起疑心,特意請求安排平原國渡河的事務,起碼要做給泰山黃巾軍看一下,讓泰山黃巾軍放松警惕。
但是書信到了鄴城,這請求很快便被否決了。
甚至連給予泰山黃巾軍的補給都給斷了,而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和田豐并不對付的郭圖。
郭圖對袁紹諫言,將泰山黃巾軍的實力說小了許多,又將安置假渡河事宜,還有給予泰山黃巾軍錢糧的數量虛報了許多,導致了最終袁紹并沒有答應田豐的請求。
在郭圖的影響之下,袁紹認為泰山黃巾軍不過是甕中之鱉,根本無法鬧出什么風浪,那么也就沒有必要再花費多余的錢糧。
而這一切便導致了青州兵的兩次大敗——著城大敗、漯陰大敗。
盧盛勒住了戰馬,他的面色凝重無比。
就在剛剛,后方殿后的部隊已經傳來了消息,冀州軍的騎兵離他們不過數里之地,已經可以看到冀州軍騎軍的軍旗。
冀州的先鋒部隊馬上就要咬住了泰山黃巾軍的后隊。
盧盛緊握著韁繩,目光森然。
他很清楚被敵方的騎軍咬住將會發生什么樣的災難。
田豐不是昏庸無能的劉詢、冀州兵也不是戰力孱弱的青州兵。
二百余里,現在大軍的行軍速度一天不過只有三十余里,還需要六日以上的時間才能抵達下密。
昨日的收到的消息,營州軍已經是攻破了下密城,正繼續向西進發。
盧盛雖然不了解青州的地形,但是身為鷹狼衛千戶的汪振卻很了解,汪振和盧盛詳細的解釋了營州軍支援過來需要面對的阻礙。
自營州往西,有兩座城邑無法繞開。
一是下密,而便是下密以西三十余里之外的都昌城。
下密和都昌兩城因為臨近營州,所以都安置了不少的軍兵。
營州軍能夠在數日的時間之中擊破下密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小奇跡了,古代攻城之戰,多是以月來計算,甚至是以年計算。
就算進攻都昌城也如同下密城一般輕松,營州也需要三四日的時間,才能攻破都昌向著西南方繼續進軍接應他們。
而泰山黃巾軍在進入了北海國境內之后,便需要馬上向著東北方向進發,而攔在泰山黃巾軍前方的城邑,便是北海國的一座大城——平壽。
平壽城地處北海國腹地,四通八達,距離北海國的郡治不過五六十余里,也算的上的北海國的一座大城。
泰山黃巾軍一路而來,都沒有理會周邊的城池,都是選擇繞道而過,迅速的行過。
后有追兵,泰山黃巾軍自然是不可以攻城,那些城池之中沒有多少的軍兵,也不用太過于擔憂大軍被切斷。
要知道泰山黃巾軍怎么說也還有十余萬人,其中青壯占了大半,就是手持著農具和木矛也不是那些城邑之中的衙役或者是百十來名軍兵可以抵抗的。
青州大部分的軍隊都被袁譚調往了泰山郡還有徐州,最后剩下的一些軍兵也被基本上都被田豐調集了起來,準備圍剿泰山黃巾軍。
而盧盛連續的擊敗了青州的東路軍和北路軍之后,可以說是幾乎消滅了如今青州大部分的有生兵力。
不過北海國還是有為數不少的郡兵,這些郡兵是袁譚為了防備營州軍從營州出發襲擾或者是進攻北海國而留下來的郡兵。
這支郡兵,野戰的兵力共有七千之數,早在之前,田豐就已經是快馬傳書,命令北海國將這些郡兵集結了起來,并號召了青州的地方豪強募集了一些家兵和鄉勇,全都在平壽城集合。
泰山黃巾軍向東進軍的企圖很明顯,就是想要進入營州,和營州的公孫度軍會和。
太平道和公孫度之間關系頗為融洽,田豐作為袁紹麾下的謀士,對于公孫度的態度自然十分清楚,他很早便猜出了泰山黃巾軍的企圖,于是立即便調集了北海國的郡國兵。
若不是徐州的戰事仍然緊急,事態并沒有緩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田豐甚至都會將在徐州北部的青州兵全部都調集回來。
著城、漯陰青州兵兩次戰敗,已經是讓田豐完全無法相信青州兵的戰力。
“正在行軍的部曲,所有人幫助婦孺老者行動,拋棄所有不必要的輜重,讓婦孺老者先行!”
盧盛勒馬轉身,厲聲下達了命令。
“命令泰山營即刻向后軍前進,汪振你留下來,指揮大軍繼續向著平壽城前進。”
盧盛簡短的下達了幾個命令,隨后牽引著戰馬,便要帶著親衛離開官道。
“盧盛。”
汪振出聲叫住了正準備行動的盧盛。
盧盛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汪振,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汪振會叫住他。
汪振面色肅穆,目光深沉,凝望著盧盛微微垂首,沉聲說道。
“讓我去吧。”
汪振很清楚,盧盛要做什么。
盧盛想要帶領泰山營前往后隊,為大軍殿后。
“我必須去。”
盧盛搖了搖頭,淡然笑道 “我說過會讓著他們活下去,會帶著他們找到一條生路…”
盧盛鄭重其事的盯著汪振的雙目。
“生路就在眼前,我是他們推舉出來的渠帥。”
“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我從小就聽過季布的故事,我也想成為季布那樣的大丈夫,所以我一直都信守我承諾…”
“那就不要食言。”
汪振打斷了盧盛的言語。
“你想就這樣死在齊國,然后將這十余萬人安危的重擔全部都丟到我肩上?”
“這擔子太重了,我擔不起。”
汪振牽引著戰馬,走到了盧盛的前方。
“你答應過帶著他們找到了一條生路,但是現在生路就在眼前,你卻要拋棄那些一直跟隨在你身后的人?”
汪振伸出手,從身旁親衛的手中接過了屬于他的長槍。
“你帶泰山營先行,平壽還有一場惡戰。”
“我帶衛山營去攔截追兵。”
汪振握緊了長槍,望著西面。
正西方,大量的黑云在其上匯聚,一場風暴即將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