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192年),七月十六日。
轘轅關大戰爆發的第七天,黃巾軍一路勢如破竹,根本無法阻擋。
漢軍在皇甫嵩的指揮之下層層防御,道道設防,雖然浴血奮戰,但是仍舊無法擋住黃巾軍的兵鋒。
黃巾軍已經兵臨轘轅關最后一道關卡。
轘轅十二轉,已經到了最后一轉。
轘轅關的最后一轉,漢軍最后據守的關隘是建立在兩山之間,山道狹長,蜿蜒,共有兩百多米的距離,黃巾軍軍中的配重投石車根本沒有辦法被運送到這里,這里也沒有供黃巾軍投石車安裝的安全地帶。
唯一幾處可以架設投石車的地方,都處于漢軍關墻之上床弩的攻擊范圍。
就算是頂著漢軍床弩的攻擊成功架設了投石車,但是也堅持不了,漢軍在關隘之上的床弩頗多,要不了多久,投石車也會破壞。
一兩架投石車根本就沒有辦法壓制漢軍關墻之上眾多的床弩。
最后的一道關隘,皇甫嵩在這里囤積了重兵,幾乎押上一切。
督戰隊一職由皇甫嵩麾下的親衛還有上千名騎兵充任,他們守在關隘的另一面,那些原本對著關外的床弩被他們調整了方向,對準了關內。
一張張弓弩皆是整備待發,大量的拒馬橫在軍陣之前,斷絕了關隘之中所有人后撤的道路。
關上關下,無數漢軍的軍卒披甲持銳,他們站立在地上,站立在關墻之上,站立在馬道之上,站立在關樓的四周 皇甫嵩俯瞰著關墻上下的軍卒,目光平靜。
四周寂靜的可怕,上萬名漢軍將整個轘轅關擠的幾乎滿滿當當,但是場景卻安靜的可怕。
沒有人言語,沒有人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從關隘的四處傳出。
整個關隘一片死寂,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只有關隘之外群山樹林之間不時傳來的獸吼鳥鳴。
黃巾軍還沒有發起進攻,他們還在準備,他們還在積蓄著力量。
空氣之中充斥著難聞的血腥味和腐爛的臭味,皇甫嵩環視著關墻上下的軍兵,心中百轉千回。
轘轅關中,所有的漢軍軍卒都在看著皇甫嵩,看著他們的將軍。
“蛾賊蜂起,天下紛亂,太平道以妖言迷眾,蠱惑良善,嘯聚匪盜,禍亂神州。”
“今我皇甫義真,受天子相召,承天下眾望,領兵鎮守轘轅關,以衛天下萬民。”
“蛾賊禍亂神州,百姓無以為生,天下萬民皆 一聲刺耳的銳響聲打斷了皇甫嵩的言語。
那是黃巾軍進攻的信號。
“萬勝!!”
山呼海嘯的般的歡呼聲陡然從關外急速傳來。
那是黃巾軍武卒的吶喊聲。
“我大漢!”
皇甫嵩猛然將手中的寶劍向下揮去,高聲呼喊著。
“威武!!!”
轘轅關中,無數漢軍的軍卒皆是高舉起了手中的兵刃,向著他們的將軍表露著他們的戰意,表露著他們的決心。
“威武!!!”
轘轅關中的威武聲直沖云霄,一瞬間便壓倒了真正沿著山道進攻黃巾軍的聲響。
“咻————”
“前進!!”
狹窄的山道之上,上百名身披重甲的黃巾軍武卒正推著厚重的盾車緩步向前。
黃巾軍的哨音這幾日幾乎沒有斷絕的時候,每當那哨音響起的時候,似乎為那些戴著黃巾,穿著甲胄的黃巾軍軍卒注入了無盡的勇氣,驅使著他們勇往直前,驅使著他們蜂擁向前。
關隘之中,漢軍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并沒有讓進攻的黃巾軍武卒有任何的動搖,長期的訓練,長久的戰斗,讓他們心如止水一般。
他們仍舊不急不緩按照預定的計劃,向著關隘慢慢靠攏。
漢軍高昂的士氣并沒有能夠影響到他們的心緒,也沒有能夠干擾他們前行的步伐。
“我們正在前進!”
“我們正在做前人沒有做過的,極其光榮和偉大的事業!”
“我們的目的一定能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
“轘轅關上必定會插上我們的旌旗,任何擋在我們前行道路之前的兇獸猛禽都將倒在我們的刀劍之下!”
“為廣宗死難的四萬同道,為下曲陽死難的十六萬同道,為宛城死難的十數萬同道,為了我們在光和七年災荒中死難的所有同道報仇雪恨!!
“前進,同道們!前進,為了!前進!”
許安在關墻之上的怒吼聲,在一眾黃巾軍武卒的耳畔之中不斷的回響著,轘轅關中的呼喊聲早已經是被他們所忽略。
“萬勝!”
關樓之上,皇甫嵩倚欄而立,神色鎮靜的盯視著那些正在關墻之上奮戰的軍卒。
他坐鎮關樓,親臨戰陣,懸旗于關樓之上,披甲持銳,以示破釜沉舟之心。
眼前的腥風血雨,耳畔的喧囂廝殺,充斥在口鼻之中的那濃烈的血腥味,都沒有讓皇甫嵩的臉色有任何的變化。
他的目光投向了西方,投向了黃巾軍后方的山道。
蜿蜒的山道遮蔽了皇甫嵩的視野,讓他難以看到后方的景象。
黃巾軍正從山道的拐角源源不斷的進入戰場,他們排列著整齊的軍陣,緩緩前行。
皇甫嵩雙目微瞇,這七天以來,他真真正正的和許安麾下的黃巾軍交手,他知道許安麾下這些軍卒的實力。
許安麾下的這些軍卒,就算是比起他原來帶領的五校的禁軍也不遑多讓。
皇甫嵩此時也是明白了為什么當初朱儁和盧植會敗在了許安的手中。
如果是堂堂正正之戰,不依靠著險要的地勢,說實話,皇甫嵩并沒有多少可以勝過許安的信心。
黃巾軍連克十關,其展現出來的組織度和訓練狀態超過皇甫嵩曾經見過的所有的軍隊,包括昔日劉宏挑選百戰之兵而成的西園禁軍亦不如黃巾軍的武卒。
在許安的指揮之下,黃巾軍的武卒所發起的攻擊幾乎沒有多少的間隔。
黃巾軍總能夠保持一個非常良好的體力和精神狀態投入進攻,他們不會陷入那種缺乏援兵的囧境。
張寶昔日的因為指揮大軍時間過長導致發生混亂的事情,并沒有在許安這里再度重演。
皇甫嵩站在高臺之上,鎮定自若的指揮著關內的軍卒進行防守。
黃巾軍每一次迅猛的進攻都在皇甫嵩提前做好的部署之下被一一化解。
皇甫嵩洞若觀火,戰場之上,漢軍如同森林一般徐徐在關墻之上展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樹墻,擋住了黃巾軍如同疾風浪濤一般的攻勢。
“將軍,陳都來信!”
梁衍匆匆登上了高臺,目露欣喜之色。
皇甫嵩身軀一震,他迅速的說完了說到了一半的命令,隨后立即從梁衍的手中接過了書信。
展開了帛書,皇甫嵩緊 蹙的眉頭也消散了開來。
“好!”
皇甫嵩狠狠的一拳,砸在了關樓的欄桿之上。
“求生得死,向死而生!”
“天命終究仍在我大漢!!”
皇甫嵩抬起頭,望向關隘的下方。
關墻之下,無數黃巾軍的武卒正頂著曲轅盾,順著云梯快速的向上攀爬。
關墻之上,無數的軍兵正在血潭之中搏殺,正在血潭之中奮戰。
旌旗搖曳,土黃色旌旗和火紅色的旌旗混雜在了一起,難分彼此。
“預定的時間也要到了…”
皇甫嵩雙目微瞇,他的目光從關隘之下的黃巾軍中移開,投向西方的更遠處。
“別讓我失望了…”
日落西山,黑暗再度侵蝕了大地,占據了整個世界。
轘轅關內,黃巾軍的占據的十關之中,燈火通明。
許安在府衙之中不住的渡步。
他總是感覺有一些不對,但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又不知道是為什么而起。
轘轅關十二轉,如今已有十關被黃巾軍攻下。
只剩下了最后兩關,最后一關頗為平坦,可以架設投石車,可以說是形同虛設。
但是這倒數第二關,正好建立在一處兩面靠著絕壁的高地,地形崎嶇不已。
第十一關,這道關卡,已經擋住了他們太多的時間,讓他們遭受了極大的傷亡。
行百里者半九十,進攻轘轅關到了這個地步,已經騎虎難下。
必須要攻破轘轅關最后一道關卡,才能徹底掌控戰爭的主動權,不需要太過于擔憂南庭以后的威脅。
黃巾軍已經遭受了巨大的傷亡,如果不能解決這最后的攔路虎,那五千余名軍卒,等于是枉死在了轘轅關中,這樣的結果許安絕對是無法接受。
但是現在許安本能的感覺到了不對,轘轅關的第十一關看起來唾手可得,但是卻是久攻不下。
第十一關看似搖搖欲墜,許安在最后甚至投入了陷陣營發起進攻,但是最終卻都被漢軍擊退。
陷陣營本來只有近千人人,在轘轅關中折了超過兩百人,近兩成多的傷亡,就算是陷陣營,也有些難以為繼。
賈詡巡營歸來,正好看到了有些心神不寧的許安。
“明公也覺得不對勁嗎?”
賈詡斟酌了一會,出言打斷了許安的思緒。
“是文和啊…
許安回過了身來,他聽到了賈詡的聲音。
許安有些遲疑,但是并沒有閉口不言。
“我感覺轘轅關必定有問題。”
賈詡眉頭微挑,上前了一些。
“還請明公詳說。”
“我感覺皇甫嵩似乎在引著我們進入轘轅關中,一開始的進攻實在是太過于順利了,順利到…”
許安的眉頭微蹙,目光閃動。
“順利到好像是漢軍主動放棄了那些關隘一般。”
賈詡接著補全了許安要說的話語。
“不錯。”
許安點了點頭,他正是如此作想。
“鷹狼衛查看了轘轅關中的情況,也拷問了一些收到俘虜的軍兵。”
“在轘轅關中發現了幾處可以藏匿軍兵的地方,但是里面都沒有藏匿的軍兵,那些俘虜的軍兵基本沒有轘轅關的老兵,所以對轘轅關中的情況也不清楚。”
許安眉頭緊蹙,現在能夠得到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
黃巾軍這幾日以來雖然連戰連捷,連克十關看起來勢頭正盛。
但是實際上俘虜的漢軍最高也只是一名軍侯,擊殺的校尉和軍司馬都只有一名,漢軍的高級江曉基本沒有遭受什么殺傷。
根據以前得道的情報推斷,漢軍這個時候應該還保存著相當一部分的精銳力量。
“洛陽有八關,但廣成關獨立于南,實際上洛陽只是被七關環繞。”
“如今函谷,伊闕、大谷、旋門、孟津、小平津六關俱在我軍之手,旋門、孟津、小平津當初掌握在袁紹手中,周昂退兵之時,將其移交給我太平道。”
“洛陽地區已經被我軍控制,不可能有人繞道奔襲而來,而且我軍后路,還有驍騎、西涼兩營上萬人的騎軍駐扎于關外,就算皇甫嵩提前于徐晃領兵進攻轘轅關之前就在外埋伏了一支軍兵,也絕不可能擊潰我關外的上萬騎軍。”
許安面色凝重,他左思右想,但是卻都是一頭霧水,只是本能的能感到不對。
賈詡臉色略微有些陰沉,他和許安的想法一樣,許安親自領兵進攻轘轅關確實有些魯莽。
他知道許安和皇甫嵩的糾葛,所以賈詡并沒有勸阻許安。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誰去勸阻許安,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許安心中都可能會在心中生出一些想法。
權衡了一下利弊,再加上絕對的優勢,賈詡也沒有勸說許安放棄親征。
轅關中地勢復雜,皇甫嵩可能真在關中藏有什么后手。”
“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賈詡沉吟了片刻,沉聲道。
“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
“如今轘轅關只余下最后兩道關隘尚未攻取,明公不若暫時退出轘轅關,坐鎮后軍,使公明將軍坐鎮中軍指揮。”
“公明將軍長于軍略,攻取轘轅不過猶運之掌也。”
許安面色變幻。
這幾日以來,越是進入關中,他便越是心緒不寧,越是難以安定。
“轘轅…”
許安閉上了雙目。
昔日的種種又重新的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被追的差一些便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惶惶如喪家之犬,幾經生死…
廣宗、下曲陽、井陘關…
那一座又一座的京觀,那漂流在江河之上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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