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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皇甫嵩

  鼓聲如雷,角號長鳴,哨音連綿不斷。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一刻未絕,就在狹隘的轘轅關上無數的軍卒在血潭之中拼死的搏殺。

  皇甫嵩端坐于府衙之中,喊殺聲在他的耳畔沒有一刻停止。

  他的臉色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和失措,他仍舊保持著鎮靜。

  “第一關已經被蛾賊攻破,我部守軍正在撤離…”

  “第二關被蛾賊攻破,我部守軍未能及時撤離,陷入敵陣…”

  “第三關被蛾賊擊破,我部守軍正在撤離,校尉張恩陣亡…”

  一道又一道的軍情自前線被通信兵傳遞而來,送入了府衙之中。

  日漸黃昏,短短的一日的時間。

  轘轅關四關淪陷,兩名校尉戰死,漢軍之中的傷亡已經高達三千余人。

  喊殺聲越來越近,府衙之中,一眾軍將皆是臉色難看。

  皇甫嵩能夠氣定神閑,但是他們對于皇甫嵩的部署一無所知,也不知道皇甫嵩到底是如何安排,他們實在是難以有一個好的臉色。

  這一日里以來,皇甫嵩就沒有離開過他的坐席,這完全不同尋常,而且這幾日皇甫嵩身上都有著濃烈的熏香味道,所吃的飯食都是頗為精致,似乎是藥膳…

  每一次安營扎寨,皇甫嵩總是等將官安排已定,才搭設自己的中軍大帳。

  用飯的時候,皇甫嵩和眾人同食一種食物,從未特殊,并且等軍眾飯食都分發已畢,才自己吃飯。

  太公《六韜》:“軍皆定次,將乃就舍;炊者皆熟,將乃就食;軍不舉火,將亦不舉,名曰止欲將。”

  皇甫嵩曾經能與士兵同甘共苦,但是如今行事卻是大為改觀,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一個合格的統帥,絕對會觀察第一時間的戰局。

  皇甫嵩曾經從不會懼怕身處前陣,每戰皇甫嵩必定會在高處之上指揮,運籌帷幄。

  但是如今皇甫嵩卻是連坐席都很少離開。

  那濃烈無比的熏香氣味也難以掩蓋那難聞的中藥味。

  就算皇甫嵩離一眾軍將的坐席位置相去甚遠,但是所有的漢軍將校都能發現皇甫嵩現在身體的狀況十分不好。

  他們都猜測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皇甫嵩病了…

  皇甫嵩雖然曾經是軍神,授鉞於初春,收功於末冬,百萬黃巾不過年許時間便已經被其掃平,其名風馳海外、威震天下。

  不過他們的對手許安卻也并非什么庸人。

  平太行、取上黨、破河東、入并州、襲取兩郡、北擊匈奴。

  安定涼州,威壓關中,攻伐無雙。

  幾乎是戰必勝,攻必取。

  如今的許安名聞天下,儼然已是兵陰陽的大家。

  而面對這樣的強敵,皇甫嵩卻是顯得狀態不佳,連前陣都很少去。

  皇甫嵩并沒有如同以往一般展現出其高超的指揮水平亦或是布下了什么奇謀。

  他只是在前線的軍兵死傷慘重,請求支援之時,一次又一次派出麾下的預備隊,所有的戰略似乎只有添油。

  皇甫嵩的大變其實也并非是一眾軍將擔心的關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府衙之中的一眾將校都很清楚自己麾下軍卒的素質。

  這東拼西湊而來的兩萬余名烏合之眾,就算可以依托著轘轅關的有利阻截,但是猶如和能夠擋得住關外那些悍不畏死,兇悍如虎的賊兵。

  皇甫嵩自陳都帶來的禁軍雖然裝備還算精良,但是那些禁軍多是沒有經歷過戰陣的新兵,只有其中的將官是從曾經參加過太谷關等戰役的經驗老兵擔任,戰斗力根本沒有經受過太多的考驗。

  而其他的從各地趕來征募而來的郡兵他們最多和黃巾軍中普通的軍兵相當,但是相比于如今黃巾軍之中最為精銳的武卒和銳士來說,相去甚遠。

  曾經漢軍無論是軍卒的素質還是武器裝備之上,都要遠遠勝過黃巾軍,所以才每每以少勝多。

  幾千人擊破幾萬人,幾萬人擊破十數萬人,看似是以弱勝強,實際上是以強凌弱。

  只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黃巾軍無論是從軍卒的素質還是武備之上,都開始超過了漢軍,超過了他們。

  府衙之中有不少從前線退下來的將校,他們身上的血腥味還未消散,他們的雙目之中還帶著赤紅的血色。

  黃巾軍的強悍超乎了眾人的想象,他們悍不畏死,他們士氣高昂,他們似乎永遠不知疲倦。

  但是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他們曾經擊敗過更為瘋狂的黃天使者,也曾經擊敗過被蒙蔽了心智的黃巾力士。

  那些黃巾軍的士氣雖然同樣高昂,那些黃巾軍雖然同樣悍不畏死,但是他們并非是同類人。

  他們信奉的東西,似乎不同…

  曾經的黃巾軍,就好像是一個對自己的四肢并不能完全掌控的巨人,臃腫,龐大,遲緩。

  黃巾巨人的四肢,各個部位都是由無序的事務組成。

  那時黃巾軍的軍卒只演練過最為基本的方陣,打仗之時只憑借著一腔血勇,來的也快去得也快。

  但是如今的黃巾軍卻是訓練有素,甚至比他們還要更像是正規的軍隊。

  雖然如今的黃巾軍沒有那么龐大的人數,但是相比于曾經實際上卻更加的強大。

  攻守之勢已經逆轉,如今黃巾軍已經完全脫胎換骨,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

  府衙之中,一眾將校忍不住竊竊私語,喧嘩聲也從其中緩緩響起。

  “肅靜!”

  梁衍背負著雙手站于右首,側過頭,冷喝了一聲。

  一眾軍將瞬間便安靜了下來,梁衍一直以來都是皇甫嵩的長史,眾人都曾經在皇甫嵩的麾下任職,也都和梁衍這個長史打過交道,他們都頗為畏懼梁衍。

  梁衍一聲冷喝,讓整個府衙重新恢復了寂靜。

  而就在這時,一名混身染血的軍卒踉蹌的沖入府衙之中,一下子跪倒在地。

  那軍卒的闖入也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兩名最近的軍將見狀也不敢怠慢,連忙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扶起了那渾身血污的軍卒。

  “第五關淪陷,守軍盡陷,我軍援軍被擊潰,被蛾賊裹挾著沖破了第六關的關墻,我們…”

  那軍卒被攙扶起來,哭喪著臉,惶恐異常,幾乎是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我們正在潰敗…”

  府衙之中一眾軍將再也無法壓抑情緒,眾人交頭接耳,府衙之中喧嘩聲驟起,就算是梁衍也難以壓制住一眾惶恐不安的軍將。

  轘轅關的府衙就在第八關,如今黃巾軍連破六關已經迫近了八關。

  就在眾人慌亂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卻在此時陡然從上首傳來,一瞬間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慌什么。”

  不知道何時,皇甫嵩已經是站起了身來,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們。

  府衙之中一眾軍將見到皇甫嵩站起來,皆是垂下了頭顱,屏氣凝神,不再言語。

  皇甫嵩在軍中的長久以來建立起來的威望雖然受到了一定的動搖,但是他現在仍舊對著軍隊有著極高的控制權。

  “天馬上就要黑了,前六關丟了便丟了,還有六關在我們手中。”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蛾賊與華陰同董賊大戰,連番趕路,連番作戰,麾下軍將早已經是疲憊不已,此時不過是靠著一腔血勇,靠著一口氣強撐至此。”

  “轘轅關有十二關,十二轉,蛾賊越是深入,其兵力越難展開,其軍陣便拉的越長,其首尾便越難以兼顧。”

  “蛾賊不過竊據并州之地,趁亂取得了涼并兩州,董賊被擊敗不過是因為偃師大敗,實力損耗,軍心已喪,這才被許安擊破,撿了便宜罷了。”

  皇甫嵩邁步走下臺階,虎目含威,向著兩面站著的軍將冷冷一視。

  此時的皇甫嵩威風凜凜,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威嚴,讓人望而生畏,完全不見半點虛弱的樣子。

  兩側的軍將皆是垂首聽令,不敢舉目,不敢與皇甫嵩對視。

  皇甫嵩攻破黃巾,威震天下,但是這并非是他全部的戰績,皇甫嵩出身于涼州望族,其伯父皇甫規、父親皇甫節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將。

  皇甫這個姓氏在漢軍之中的影響力可謂是極其深遠。

  如今轘轅關之中的一眾軍將,很多其實都曾在皇甫嵩麾下任過職。

  皇甫嵩走到府衙之中,沒有絲毫的停頓,一道道命令從其口中下達。

  府衙之中一眾軍將不敢怠慢,紛紛應諾,從梁衍的手中取過了令旗踏出了府衙。

  半刻鐘的時間,皇甫嵩連續下達軍令。

  府衙之中最后的一名軍將,也在皇甫嵩下達了最后一條命令之后踏出了府衙,原本人數頗多的府衙也因此變得空曠了起來。

  這一次皇甫嵩下達的軍令,幾乎到達了每一個軍侯的身上,甚至有一部分的屯長都受到了直屬的命令。

  “讓親衛將我的大纛旗移動到關樓之上,今夜我要在關樓之上入眠。”

  皇甫嵩雙目微瞇,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寒芒。

  梁衍輕輕一招手,喚來了府衙之中一名值勤的親衛,那親衛領命之后,立即便走出了府衙,隨后府衙之外立即便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

  “北方有消息了嗎?”

  皇甫嵩目光閃爍,沉聲問道。

  轘轅關是重要,但是更為重要的其實還是東郡之戰。

  如今黃巾軍和青州兵威脅著漢庭的左右兩面,迫使著孫堅不得不撤軍回防。

  東郡之戰若是孫堅不能夠脫身,那么轘轅關的歸屬其實真的不重要。

  孫堅必須要保存大部分有生力量,來保護現有的疆土。

  “孫堅已經領著大部分軍兵撤離了到了南岸…”

  梁衍臉上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正在按計劃進行…”

  許安擊破了洛陽,意欲收服八關。

  陳都朝廷只能緊急征辟了皇甫嵩和蓋勛,讓蓋勛坐鎮廣成,讓皇甫嵩守備轘轅關。

  東郡之戰,因為黃巾軍的插足,南軍從原本占據著優勢,不久將會取得勝利,變成了極大的劣勢,若是不及時撤離戰場,便面臨著被切割包圍的風險。

  漢軍撤離的企圖雖然立刻便被袁紹所識破,并且派遣軍兵追擊,做出反制。

  袁紹麾下的部曲在和公孫瓚大戰之時表現不俗,在東郡之戰防守之時也表現的可圈可點。

  但是在這一次的追擊戰,卻是沒有再如同展露出以往那般的素質。

  孫堅下令軍隊撤離,自然不會沒有準備。

  孫堅親臨前線,坐鎮中軍,指揮大軍后撤。

  漢庭西路軍是曹操帶領的豫州軍和黃忠帶領的荊州軍,而東路軍則是袁術帶領的南陽兵和劉備帶領的幽州騎。

  袁紹命令淳于瓊帶領部曲追擊正在撤離的荊州軍,但是誰知荊州軍的撤離只是假象。

  就在淳于瓊麾下的部曲因為追擊軍陣散亂之際,中郎將黃忠率領親衛,直沖淳于瓊軍陣,于萬軍叢中,陣斬淳于瓊,袁紹西路軍遂潰。

  追擊漢庭東路軍的袁紹軍統領是鞠義,鞠義比淳于瓊要謹慎的多,也要強悍的多。

  追擊之時,鞠義麾下的部曲軍陣并沒有散亂,主陣并沒有被攻擊,但是掩護其側翼的烏桓騎兵卻是輕而易舉的被劉備帶領的幽州騎擊潰。

  沒有了騎兵保護,鞠義也不敢冒進,最后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漢庭的東路軍渡過了黃河。

  兩路追擊的部曲,一共只斬殺了近萬人,甚至西路軍還損兵折將,傷筋動骨。

  這也讓袁紹繼續南下的計劃化為了泡影。

  孫堅扼守延津、白馬、秦亭等多處渡口,早已經做好了防備。

  “傳信給孫堅。”

  皇甫嵩轉過身,面對著府衙的正堂。

  就在他所坐著的座席之后,正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堪輿圖,那堪輿圖之上描繪的正是洛陽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

  “讓他抽調他麾下所有的騎軍,派出他麾下最好的騎將。”

  “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皇甫嵩的眼眸之中閃過一抹兇厲之色。

  “絕不能失敗!”

  皇甫嵩將雙手背負在其后,目光凝重。

  凌厲的殺意自皇甫嵩的身上漫卷而出,他原本的渾濁的眼眸慢慢的變得清晰了起來,慢慢的變得凌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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