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長樂未央,意為長久歡樂,永不結束。
未央宮是帝王之宮,長樂宮是太后之宮。
長樂未央,悅之以聲色犬馬,縱之以馳騁田獵,侈之以宮室器服。
撫摸著未央宮殿內高大的梁柱,許安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贊嘆。
不得不說,未央宮確實高大莊重,難以想象蕭何到底是如何營建出來,如此高大恢弘的宮殿。
就算是見過了高樓大廈的許安,在登上臺階之上都感到了震撼。
也難怪那些小國的使臣,西域的使者來到長安之時,會自行慚愧,以為來到了天宮,面對著人間的神靈。
“不知明公打算如何處置長安城?”
閻忠看著眼前那個熟悉的許安,作揖問道。
“處置長安城?”
雖然許安已經習慣了謀定后動,但是閻忠提出的這個問題,許安確實還并沒有想過。
攻下關中之地,需要他處理的事務實在是太多,各軍的調配,人員的安置,防區的重新劃分,武備,城池。
弘農郡、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四郡四十七城邑,亭鄉無數,民眾逾百萬。
豪強世家盤根交錯,盤踞地方,根深蒂固。
這里并非是豪強世家勢力并不太強的涼州和并州,而是關中。
關中之地的豪強世家,雖然光武帝劉秀遷都洛陽,漢帝國的政治、經濟、文化重心的向東偏移,但是他們的力量依舊頗為強大。
原本的時空之中,關中經過了董卓之禍、又經歷了李傕、郭汜之亂,大量的豪強世家避禍逃離關中。
但是韓遂、馬超兩人控制了關中之后,仍然從留存下來的豪強世家之中得到了極大的助力,足以見關中豪強世家之底蘊。
不過底蘊終究只是底蘊,關中之地的豪強世家,終究是被拔去了利爪和牙齒的老虎。
擁兵十萬眾的董卓他們沒有辦法反抗,殘暴無仁的李傕、郭汜殺的整個關中成為了一片火海,他們也是只能攜帶著家財逃走。
禮崩樂壞,亂世之中,有兵便是草頭王。
而現在,在整個關中,軍事實力最強,拳頭最大的無疑就是太平道,便是許安。
“如何處置長安城,我確實還沒有想過。”
許安沉吟了片刻,將目光投向了閻忠,如實說道。
“不過我想閻公這么問,肯定已是有了腹稿。”
處置長安城,真的不可謂不是一個難題。
長安城大多都是皇家的宮室,許安肯定不能像項羽一樣將這些宮室一把火全都燒個干凈。
而將這些宮室空置,那么每年必定要承擔一筆毫無意義的修繕費用和維護費用。
并州太原郡的晉陽作為并州最大的城邑,但是比起長安,確實是要小巫見大巫了,無論是各方各面都比不過長安。
長安一地,記錄在冊的民眾,便有近三十余萬人。
而并州的太原郡,如今整郡也不過近四十萬人,這還是四州的黃巾軍進入并州之后才達到了人數。
地理位置便更不用提了,晉陽位于并州,并州的官道雖然經過了修繕,但是在此時終究是算是偏遠之地,交通也不便利。
若是許安仍然居于并州,卻是難以完全的掌控涼州和關中等地的事務。
而關中之地,交通便利,貨運發達,西臨涼州、北接并州。
無論是從戰略角度出發,還是從經濟角度出發,將太平道的本部移到關中,絕對是勢在必行。
而且這一次出兵,占據了關中并不算完,眼下孫堅和袁紹兩人已經打出了真火。
眼下正是乘機攻取河內,河南尹兩地區,將原本的司隸校尉部盡收入囊中最好的機會。
雖然現在的洛陽民生凋零,十室九空,就算是孫堅遷移部分豫州居民北上,但是仍舊是有些荒涼。
但是占據洛陽的意義,并不是在于財富,在于人口。
占據洛陽,黃巾軍中有拋石投石機這個大殺器,洛陽八關幾乎是毫無懸念,便能被掌握在手中。
八關在手,退可居關而守,進可攻略冀、兗、豫、荊四地。
這等于是牢牢的將戰爭的主動權掌握于手中。
“關中已入明公囊中,但是關中地方豪強眾多,世家林立,勢力盤根錯節,若無明公坐鎮關中,恐怕我軍政令阻力甚大。”
“更何況,我軍很快便要出動河南尹,攻略洛陽,明公坐鎮關中,才能掌控前線情報。”
“關中之地,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順流而下,足以委輸,以關中為中心,可以連接涼州、并州,更好的掌控地方。”
“所以在下以為,無論是從何點看來,明公都當南移治所,自晉陽到長安。”
閻忠向著四下看了一眼,繼續說道。
“而關中之地,最適宜作為治所的地方,正是長安城。”
“明公所憂不過是長樂未央兩宮乃是曾經漢帝的居所,若是居于其中,難免有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之嫌疑。”
“在下有一策,或許可以消除明公憂慮之心。”
“還請閻公教我。”
許安雙手作揖,沉聲道。
閻忠向旁側走了一步,走到了梁柱的旁側,隨后向著殿外指去。
“晉陽府衙雖然幾經擴建,但是卻還是擁擠不堪,甚至于晉陽城也是有些頗為狹小,若是需要發展,定然要拆遷不少的民居,拆毀城墻,新修建筑,這樣難免會消耗大量的錢糧和人力物力。”
“但是眼下卻有現成的建筑,現成的閣樓,現成的宮殿。”
“這些宮殿以前是皇家所用,但是只需要經過一番改造,便可以成為現成的府衙,作為辦公之地。”
“中軍府、宣教司、外務司、內務司、農政司等司皆可以移于未央宮中,未央宮占地極廣,不必再加以擴建,只需要改造一二,即可立即投入使用。”
閻忠雙手微肅,淡然道。
長安城雖然不作為帝都很久,但是一直都有修繕,而董卓挾持著劉辯西遷之后,更是對宮殿又做了一番修繕。
“非壯麗無以重威,昔日酂侯修建未央宮,正是為了彰顯威勢,震懾諸侯。”
“在未央宮中,接見鮮卑、烏桓、匈奴、羌氐等部使者,或多或少,可以震懾其心。”
閻忠目光閃動,慨聲道。
“更何況,長安城曾經還是漢庭的帝都,光和七年,百萬黃巾軍三路進軍洛陽,皆敗,而明公此番擊破董卓,一戰而破長安,如何不是天命所歸!”
長安的象征意義無比的重大,古來便有“得關中者,得天下。”之類的傳言流出 “若是明公不入主長安,那么傳言之中,必然會對明公。”
“明公若是不定居長安,恐怕民間之中,會有人認為明公并沒有被天命所眷顧,因此不敢…”
閻忠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下來。
許安眼眸微凝,漢時之人,篤信鬼神,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天命之說。
得益于《太平道》和后世的一些知識,以及長久的經歷,如今許安也算是兵陰陽的大家,假鬼神以助道之事,他做的也不少,自然對于這個時代人的心理和想法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閻忠說的是正確的。
一切從實際出發,就如同推行政策一般,一些政策在某些地方可能是良政,但是在另一個地方可能卻并非是良政,甚至可能會演變成惡政。
所以任何的事情,都必須要因地制宜,適應實際,適應時代。
其實某種意義上,許安他如今也是另一種孤家寡人,太平道原本就是張角建立起來的宗教,他們相信鬼神之說,信奉仙神。
許安晉位為大賢良師之后,為了樹立威望,為了建立威勢,鼓舞士氣和安定人心,用兵陰陽等辦法,讓層層光環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傳言之中,許安已經被當成了神靈一般的存在。
但是,不同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許安從來都是和民眾站在一方,所實行的每一項政策,幾乎都有益于民生,因此許安受到了更多的擁戴。
對于皇帝,大部分人或許心中是敬畏,但是對于許安,大部分人的心中是崇敬。
“天祿閣、石渠閣兩閣,乃是皇家的藏書閣,光武遷都洛陽之后,雖然帶走了許多藏書,但是天祿閣、石渠閣兩閣仍然留有副本,這一次王允等人倉皇逃出長安城,兩閣之中很多書籍都保存了下來。”
王允和皇甫嵩等人終究還是被聲名所累,不敢放火焚燒了這些藏書。
不過也有可能是確實太過于匆忙,忘記了這些藏書,于是兩閣的藏書都便宜了黃巾軍。
石渠閣是未央宮藏書之所,由西漢丞相蕭何主持營建,位于未央宮的西北部。因閣下有石為渠導水,故名石渠閣。石渠閣是西漢時期國家最大的藏書閣。
漢宣帝甘露三年曾詔諸儒講五經同異。
《后漢書·翟酺傳》載:“孝宣論六經于石渠,學者滋盛,弟子萬數。”
西漢中晚期,石渠閣又成了首都的學術中心,漢室的儒生們在這里參加集議,有時候天子都會親臨石渠閣旁聽。
天祿閣,未央宮藏書閣名,也是西漢初由蕭何主持營建,位于未央宮北部。
天祿閣得名于天祿,天祿即天鹿,漢代人們認為天鹿是一種象征祥瑞的神獸。
《三輔故事》載:“天祿、石渠并閣名,在未央宮北,以閣秘書”;漢武帝時“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
天祿閣存放的幾乎都是漢帝國的文史檔案和重要圖書典籍,這里的藏書多達三千余卷。
漢成帝時,曾命光祿大夫劉向等人在此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典籍的整理和校勘。
劉向召集了兵家、史家、觀星、醫學等多方面的出眾者,分別整理諸子詩賦,兵書、數術和方技等書。
“每一書成,向輒撰為一錄,論其指歸,辯其訛謬,敘而奏之”,并著有《別錄》。
劉向死后,其子劉歆秉承父業,總括群篇,撰成《七略》,這也是中國第一部圖書分類目錄。
“明公遷移治所于長安之后,可以命工匠將這兩處藏書之所的所有典籍全部印刷成書,將國學院就設立于兩閣之內。”
許安眼眸微亮,他之前不了解未央宮的情況。
經過了閻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行得通。
一旦未央宮成為了辦公之地,一部分又劃歸為國學院,便等于成了擴大版的晉陽府衙,其原來的神秘性也將會消散一空。
改宮室為府衙,宮室也不至于被荒廢棄置,平白的浪費錢財去維護。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許安沉吟了片刻,閻忠說的雖好,有一個問題還沒有解決。
“就是把晉陽所有的署衙都搬遷而來,未央宮確實能夠容納,但是長樂宮和建章宮又如何利用。”
“建章宮經歷戰火,經歷了修繕,如今已經沒有往日盛況,明公可以改建章宮為太平觀。”
“武帝好慕仙道,建章宮中最為高大的建筑當屬有‘神明臺’,周設九室,象征九天,曾住道士、巫祝百余人,據傳在高入九天的神明臺上可和神仙為鄰通話。”
閻忠眼神微瞇,不屑的笑了一聲。
“不過若是真有神明,那么現在武帝肯定還活在人世。”
許安聽到閻忠的冷笑,也是有些感慨,長生不死,萬壽無疆,誰又不為之心動。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那尋仙問道多年的始皇帝,早就證明了這個世界上并沒有長生不死的神藥。
“桂宮、北宮兩宮,也可以作為署衙之地,兩宮原本是后妃居住,殿宇規格不如未央宮,建筑較小,可以作為非直屬的署衙使用。”
“明光宮,昔日武帝求仙而起明光宮,可以作為宣講場所,開放于信眾,明公可以每周安排符祝于明光宮中講解經義,傳播道義。”
“至于長樂宮,如今看來唯有擱置,以后統一天下之后,自然有署衙可以填充進入。”
長樂宮和未央宮兩宮規制相差不多,就是將如今太平道的署衙都填進兩宮也必然難以填滿,只有留待以后備用。
“既然閻公已經有了腹稿,那么長安城的改造,便交給閻公處理。”
有閻公出謀劃策,許安也是輕松了不少。
閻忠拱手稱諾,并沒有推遲,他提出此事,便是已經有所準備,兩人同謀多年,早有默契。
“不過…”
許安抬頭看向未央宮漆黑的殿外,他的語氣也陰冷了下來。
“這長樂未央的名字也改一改了,這長樂未央,這長久的歡樂,只屬于他劉氏一家,但是,苦的卻是全天下的百姓。”
“那應當改成什么名字?”
“應天。”
“應天?”
“受命而正,順應天命,是為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