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定了安置的問題,有甲士端來了飯食,四人便在庭院內的涼亭下坐了下來,一邊吃飯,一邊閑談。
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閻忠在說,張揚和賈詡兩人不時的回答著,許安則是在一旁笑著的附和幾聲。
若是說天下大事,練兵理政,許安倒是能插得上話,但是閻忠和張揚、賈詡兩人談論的多是儒家的經義。
實話說,他對于儒家的經義,除了以前從語文課本之中學過的《論語》十則之類的一些課文外,基本上就沒有再了解過了。
又停留了一會,許安便找個借口離開了涼亭。
給賈詡、張揚兩人準備的宅院并不大,并沒有花費多少的時間,許安便從后門走出了宅院。
宅院的后門,六名身穿著玄狼服的軍卒,扶刀而立,見到許安走出后門,盡皆低頭行禮。
許安披上了徐大遞過來的一件外袍,罩在了身上,遮住了原本的衣裳。
不過準確來說,不是徐大遞來的外袍,而是徐鴻。
閻忠覺得徐大的名字有些許的不妥,在征求了徐大的意見之后,便重新為徐大取名,徐大在閻忠寫下的九個名字之中,選了“徐鴻”這個名字,倒是比以前好聽了一些。
緊接著許安在徐鴻的幫助下,除下了魚尾冠,換上了普通的道冠,太清魚尾冠確實有些顯眼了。
這一次他和閻忠來上黨郡,他并沒有發布通告,除了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和閻忠來上黨郡外,其余的人都還以為他在晉陽城。
現在許安不喬裝一番,實在是有些難以出門。
在晉陽城的時候,只要許安的行蹤稍微走漏一點,街道之上便有大量的人聚攏過來,也好在雖然都聚攏過來,想要看一看許安。
幸好并州曾經實行過較長時間的軍管,還有維護秩序的警察在,不至于堵塞交通,無法通過。
不過也因此,許安很少大張旗鼓的出門,日常出行也穿的比較簡便,只有在重要一些的場合,才會穿的比較隆重一些。
“查的怎么樣了?”
許安跨上戰馬,隨口問道。
這一次來上黨郡,許安的主要目的確實是來迎接賈詡和張揚,但上黨郡他也要查上一查。
雖然有鷹狼衛監察地方,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親自過來巡查一番。
徐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賬目已經清算的差不多,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地方上的事務也和鷹狼衛稟報的沒有什么出入。”
許安點了點頭,狼衛的鎮撫使魏律經歷了一次失敗之后,吸取了教訓,對于狼衛的管理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沒有再出過什么太多的差錯。
上一次還因為狼衛的監察,查出了一條大魚,狠狠的打擊了一波世家殘存的勢力。
一些被黃巾軍委任的官吏勾結那些世家豪強的殘黨,貪污受賄,甚至于侵吞資產,暗中蓄奴,作威作福。
徐鴻接著說道:“上黨郡的那些世家豪強老實的不行,可以說是我們治下的楷模了。”
當初許安在葵城一戰擊破了朱儁之后,隨后直接出兵北上,攻克高都,又于長平擊破了當時上黨郡太守帶領的大軍,陣斬上黨郡太守王貢。
黃巾軍一路高歌猛進,連戰連捷,甚至連盧植帶領的并州漢軍主力都被劉辟帶著軍兵所攔截,沒有能成功援助上黨郡,上黨郡因此陷落。
那個時候那些上黨郡的豪強世家畏懼萬分,甚至于被許安派人召見上黨郡一眾世家豪強進入長子城時,入堂之后,無不膝行而前,入堂覲見。
后來鷹狼衛奉許安命令,緝捕違法亂紀的豪強世家,鎖拿橫行鄉間的惡霸游俠,辦公審,上千顆頭顱因此落地,大量的人被送入太行山的礦山之中勞動改造。
上黨郡殘存的豪強世家也因此溫順的就如同綿羊一般,甚至還有主動捐獻出大量的土地,資財的家族。
可以說如今的上黨郡是許安勢力范圍之內最為聽話的一個郡國。
上黨郡最早被許安占據,因此發展也是最好的一個郡國,入道的人也是十二郡之首。
“看來是沒有什么問題了,再休整兩天,把所有的東西都查完后,我們便去河東郡一趟。”
許安牽引著戰馬,緩緩向著巷子的外面走去,徐鴻帶著身后的六名衛士也跟著許安一并向前。
嘈雜的人聲開始慢慢的出現在了許安的耳畔,街道之上人流頗多,如今的長子城繁華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昔日漢庭統治之下的長子。
“天氣正好,不如逛逛長子城吧。”
許安抬頭看了看天,出來的時候剛過申時,現在正是秋季,既不感到悶熱,也不感覺寒冷,秋風不時吹拂而來,帶來一絲涼爽,讓人感覺頗為安逸。
這種閑暇的時光可對于許安來說可并不常見,之前在府衙之中總是堆積著幾乎忙不完的文書。
不是各部曲上交來的請求補充武備,或者兵額的文書,就是各地的官吏的雜事,政務等等。
不過現在的情況發生了一些改變,有了從道堂畢業的符祝再次進入府衙和各地官府,也使得許安的工作量大大的減少了。
最重要的是,許攸比楊績要年輕,做事的效率也快上了不少。
所以這回許安和閻忠兩人一起南下前往長子郡,府衙之中的事務也沒有耽誤多少。
一切都在正軌之中,當然這其中并不包括,每天都忙到腳不沾地,天天在小黑屋里面披閱公文的許攸。
許安牽引著戰馬在街道的中央緩緩而行,城中非緊急情況不能縱馬這是他制定的規矩,許安自然也不會打自己的臉。
長子城內的道路也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翻新,比起當初許安入主上黨郡時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都是之前四州民眾進入并州之后以工代賑的工程。
街道之上,行人雖多,但卻并不混亂,對于街道的用途許安也做了一定的規劃。
行人靠兩側行走,中央留給車馬,行走的時候皆是靠右而行。
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出現差錯,但是很快就會調整過來,并不會耽誤什么時間。
許安一行八人騎馬行走在中央的車道上,并沒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自從許安頒布了《軍隊休假條例》之后,長子城外的駐軍不時便有休假的士兵進入長子城中。
對于騎馬挎刀的黃巾軍軍卒,長子城中的居民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現在太平道的地方警察也越發的完善,巡邏的不僅僅有普通巡警,一些重要的地方還有騎警隊巡邏,除去警察外,鷹狼衛也有巡查的人員。
許安他們穿的服飾正是鷹狼衛的服飾,許安現在就是穿著一件鷹狼衛旗官的白狼服。
人流之中不時走過兩名身穿藍色衣服的巡警,一切顯得都是井然有序。
馬蹄聲從拐角傳來,五名身穿著深藍色制服的騎警和許安一行人都發現了對方的存在。
看到許安等人,那隊騎警先是一愣,隨后拱手行禮。
許安等人也紛紛還禮,黃巾軍中無論職位高低見面都要行禮。
不過就在行禮的時候,最前方的那名警察的手卻是停留在了腰間環首刀的旁邊。
這片區域的鷹狼衛的旗官他都認識,最近也沒有借到調防的命令,但是眼前這名旗官卻是陌生的很,而且還戴著一張鐵制面具遮住了嘴部。
“諸位,可否讓我查驗一下腰牌。”
許安舉目看向那領頭的騎警,他注意到在那騎警說完這句話后,他身后的四名騎警也分散開了一些,手都靠近了兵刃。
誤會在徐鴻拿出了令牌和印信之后便馬上解決了,因為原來繡衣使者滲透的原因,所以各地的警察和狼衛都會盤查陌生的面孔,這是許安自己定下的條例,所以自然也是早有準備。
查驗無誤后,騎警將令牌和印信重新還給徐鴻。
那為首的騎警告了一聲罪,便放開了道路。
“諸位同道在長子城中任職警察,對長子城中的情況應該頗為了解,我等奉令查探案件,希望諸位能夠配合調查。”
許安注意到了那為首的騎警制服有別于其余四人,那是警司的制服。
地方警察部隊,大概分為五個等級:警員、警長、警司、警督、警監。
如果對照鷹狼衛的等級,大概舊是對應普通緹騎、旗官、百戶、千戶、鎮撫使,部門的等級相比于鷹狼衛來說,地位略低。
警察現在單獨設立為一部,鄉中設警察所、亭中設警察局、城邑中設警察署,治所設警察廳、晉陽城設警察部。
警察部歸中軍府直領,不受其他部門管轄。
如今警察的本部便設在晉陽城的南城,是所有警察述職的地方所在。
長子城是治所,設警察廳一處,四城區各設警察局一處。
這人穿的警司的制服,應該就是這處城區警察局的局長。
徐鴻會意,遞上了另一封印信。
那騎警狐疑的看一眼之后,態度變得恭敬了起來,低聲行禮道。
“長子城南城區,警察局局長寧凡見過沈千戶。”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警察局吧。”
許安看了一眼四周,他們停留的時間有些久,已經引起了一些的人目光。
寧凡自然是應允,一行人略微加快了一些馬速,南城的警察局并不遠,許安一行人很快便到達了警局外。
許安沒有客氣,徑直走入了警察局之中。
此時的警察局頗為空曠,除了少數幾個文職人員在辦公外,還有守衛的人外,便沒有其他人了。
“之前中軍府應該傳下了命令,讓你們注意各地溺嬰、棄子的案件,這里有記錄嗎?”
許安進入警察局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了當的問道。
“千戶稍等,我已經派人去取卷宗了。”
寧凡面色肅然,跪坐在許安的旁側,沉聲回答道。
“中軍府傳下命令之后,我們也開始收集這方面的信息,如今有長子城慈幼院中已經收容了兩百多名嬰兒,大部分都是女嬰,男嬰皆是身患殘疾,或則染病體弱者…”
寧凡神色黯然,嘆息了一聲。
被遺棄的女嬰很多都是健康的,而男嬰則是因為殘疾和染病瘦弱被丟棄,那些疾病很多難以治愈,就算有懂醫的符祝在,也難以救活。
房舍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過于沉重了。
溺嬰、棄嬰一事,在漢代并非是什么聳人聽聞之事,而是真實存在的普遍的現象。
漢元帝時期,御史大夫貢禹臨死之前建議漢元帝提高人頭稅的起征年齡,從三歲征收提高到七歲時再征收。
“古民亡賦算口錢,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賦于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算。”
孩子三歲就要交人頭稅,有的貧苦人家交不起,生育子女卻無力贍養,只能將其殺死。
《后漢書·黨錮列傳·賈彪傳》也有記載。
“小民困貧,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
“彪怒曰:‘賊冠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
“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年間,人養子者千數,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為“賈子”,生女名為“賈女”。
賈彪當初只是新息的縣長,只是一縣之中,為官數年,便因此多出了上千的養子,由此可見溺嬰,棄嬰之風有多么的恐怖。
而且受重男輕女的影響,這其中多數都是女嬰。
過了一會,一名警員拿著一本書冊走進了房舍,將其遞送給了許安。
許安翻看著其中的記錄,臉色越發的陰沉。
僅僅是三四個月的時間,僅僅在長子城一城,便多出了兩百多名嬰兒,而且記錄之中,在警察趕到的時候,很多嬰兒就已經被殺死。
現在慈幼院之中的有些嬰兒,甚至是被警察從水中撈出來救活的。
這還是有記錄的,長子城的警察不多,沒有被發現的溺嬰、棄嬰恐怕還有很多。
許安有些恍惚,黃紙上的一個又一個的黑色的漢字,在他的眼前慢慢的化作了鮮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