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大雪已經下了十數日了,地上已經積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雪花紛紛揚揚自天上飄落而下,大地已是一片蒼茫。
白玉似的大山橫臥于原野之中,披雪的樹林分立在寬闊的大道兩邊。
玉山蜿蜒而臥,曲如白莽,漸收視線,玉樹瓊枝如籠著白色的煙霧,一路漫肆著,直與遠處的玉山相連接。
冰雪覆蓋,天空闊野白茫茫地連成了無垠一片。
官道旁,一隊四五十人左右衣著各異的人正躲避在簡陋的窩棚之中,躲避著越來越大的風雪。
陳生縮在窩棚的角落,啃了一口冰冷干硬的干糧,艱難的咀嚼著。
等到差不多口中的干糧全部嚼碎后,他仰起頭喝了一口水杯里面溫熱的水。
溫水入口,讓細碎冰冷的干糧帶上了一些溫度,這才讓陳生全部吞入了口中。
太平道的蒙學堂,此時并沒有開學,要到今年的二月初,等到各地招收學童的文吏帶著孩童返回之后,蒙學堂才會正式開學。
本來陳羽的意思是讓陳生和其他的等待入學的學童,一起待在黎廳的學署之中。
但是還有差不多的一月時間,陳生向陳羽請求,想當一名路工,為家中賺取一些錢糧。
陳羽最后還是答應了陳生的請求。
諸如陳生這般的學童,只要能順利晉升到郡學,一般都會成為一些關鍵地方的文吏,處理政務民事。
吃一些苦,知道生活的艱難,能促使其奮進。
陳羽并非是什么富貴人家,諸如大多數的黃巾軍一般,他曾經也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員。
光和七年,黃巾揭竿而起,天下云集響應,波及甚廣。
太行山之中也被牽連,黃巾各部聲勢浩大,漢軍亦不甘示弱,雙方爆發大戰。
但大戰一起,豈有安寧之處,太行山中賊寇橫行。
陳羽和他弟弟陳伍兩人就這樣加入黃龍的部隊,再后來,許安帶兵進入太行山,一統太行山中部,他們也順勢加入了許安的麾下。
陳伍經過選拔進入了武卒營,而陳羽聰慧,跟隨著符祝學習醫學經義,成為了一名符祝。
再后來,許安帶領黃巾軍攻占上黨郡,建立道堂,陳羽被提名進入其中學習。
等到他畢業的之后,被任命為上黨郡長子城的一名文吏,主管的便是農政方面。
正因為陳羽曾經也艱難的活著,所以他能明白陳生為什么想要賺錢,他能體會到陳生的心境。
陳生將杯中的溫水全部一飲而盡,并州的冬天的冷的恐怖,他杯中的水之前還是剛從陶罐之中舀出來的開水,但是才過一會便已經變成了溫水,若是他再等一會,水就徹底的涼了。
陳生看著已經沒有一點水滴的水杯,眼眸之中透露出了一絲疑惑。
并州的生活和他在故鄉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不同的不是什么風土人情,不是什么吃食用度,而是在于一些細節。
在民屯之中,有專門的廁所,并且有規定,入廁必須要去廁所,如果有違者還要受到處罰。
“廁,言人雜在上,非一也…言至穢之處宜常修治,使潔清也。”
還有便是一些家常小事,諸如飲水、洗衣等問題也有一些規定,什么喝一定要經過煮沸之后的水,不允許喝沒有經過煮沸的水,那一類的水被稱之為生水。
說是生水之中,有瘟神的氣息存在,引發疾病,只有煮沸之后,才能完全消除瘟神的氣息。
這話可是大賢良師親口所言,所以眾人不敢不信,因此只要有條件,都是去喝經過煮沸之后的涼開水。
“那是什么?”
窩棚之中有人看著官道的不遠處發出了疑問,登時便在窩棚之中引出了一些騷動。
眾人皆是紛紛看向官道,去找尋著那人的疑問。
陳生也是下意識向著外面看了一眼,但是他在的位置是最里面,因為喧鬧和好奇,很多人都站了起來,陳生坐在地上根本看不到什么東西,不過他并沒有那么大的好奇心非要一探究竟。
現在是中午的休息時間,趁著這個機會他要多休息一段時間,下午還要修路,那可是一個體力活。
往常窩棚之中也會有喧鬧,但是很快就會因為時間的推移的而平靜下來,如果長時間沒有制住,維持秩序的軍卒也會過來勸導。
但這一次,卻是有些意外,窩棚之中的喧鬧聲反而是越來越甚,而軍卒也沒有再來勸導。
陳生疑惑的看了一眼入口處,但是并沒有看到什么稀奇的景色,仍舊是白茫茫的一片。
“鐺————”
清脆的響聲傳來,眾人停止了交談和私語。
陳生看著窩棚的入口,只見這時站著的人群慢慢的向著兩邊分開,一名身穿著牙白色衣袍,頭戴黃色道冠的人走入窩棚。
陳生認得,那是鷹狼衛的衣服,他曾經在漳水在太行山都見過。
穿著牙白色的衣服好像鷹狼衛的隊長,他聽那些普通鷹狼衛緹騎都恭敬的稱呼著百戶,那些個穿著黑衣服、藍衣服的鷹狼衛都特別的尊重。
陳生聽周圍的叔伯們交談的時候,聽過一個傳言。
據說大賢良師許安帶著黃巾軍剛進入太行山之中時,迷失了道路,路上遇到了一只蒼鷹,一直盤旋在黃巾軍的上空,最后是跟著那只蒼鷹,這才找到了正路。
但是后來又因為山中無糧,黃巾軍又陷入了困局,但太行山中的突然出現了一群灰狼,似乎就是上天派來幫助黃巾軍的一般,它們捕來獵物幫助黃巾軍充饑,度過難關。
后來許安一統太行山之后,太行山之中的鷹狼也跟著許安一并走出了大山,而那些鷹狼,也就是現在的鷹狼衛。
之所以他們身上的服裝怪異,各繡鷹狼,完全就是因為他們本就不是人類,而是精怪所化。
不過眼前這個百戶官倒是感覺十分的年輕,好像并沒有比他大多少歲。
那年輕的鷹狼衛的百戶官一路走到了窩棚的正中央,胸口勾勒的狼頭猙獰的可怕,彷佛欲要擇人而噬一般。
陳生看著那鷹狼衛百戶官胸口的猙獰的狼頭,心中也是生出了一些恐懼。
而且陳生從那百戶官的身上也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危險的感覺,只是被其掃了一眼,心中便不由的生出寒意。
就像是…就像是一頭兇殘的灰狼盯上了一般…
那百戶官掃了一眼窩棚,拱手行了一個軍禮,沒有用責問的口氣,而是用相對平和一些語氣的問道:“在下鷹狼衛百戶官張季,奉命帶學童入學。”
“敢問學童陳生,可在此處?”
“陳生?”
窩棚之中自然有認識陳生的,陳豐和陳生是父子一同來做路工,陳豐為人和善,而陳生雖然年幼,但是頗為機警,自然也是討人喜歡。
“陳豐,看來是找你家孩子的。”
眾人聽說雖然不知道什么是入學,但是看起來好像一件好事。
人群自然而然的分開了一條道路,而張季也順著讓開的道路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陳生。
陳生此時渾身的塵土,臉上臟的像是花貓,靠坐在窩棚的角落,他的身旁還有一名和他面容相仿的中年男子,相比就是他的父親陳豐。
張季咧開嘴,露出了白牙笑了起來,身上讓陳生感到害怕的氣息也為之消散。
陳生哪里還不知道,張季就是特地來接他去長子城的蒙學堂學習的人。
“學生陳生,參見百戶。”
陳生從地上站了起來,學著之前陳羽的姿勢向著張季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張季眼神微亮,他一路上接的學童,基本都是畏畏縮縮,遇到他根本就不敢言語,每次都要他說上三四遍,才能接上一個孩童,這一次陳生的表現倒是讓張季感到意外。
張季笑道:“果然不是一般的孩童,陳羽果然是個好相師。”
那陳羽是道堂畢業,聽說還學過什么相面、推算之術,平時一些推斷都沒有什么錯漏,想不到真懂相面。
“過幾日便是入學的時間,蒙學堂一年共有兩學期,這是第一學期,第一學期一共有五月,也就是說你要在長子城待大概四五個月的時間,這些陳羽應該都跟你說了吧。”
陳生點了點頭,回答道:“陳上官都跟我說了。”
張季看著陳生也是感覺頗為驚奇,據陳羽說,陳生只有十四歲。
但是雖然只有十四歲,卻有著同齡人沒有沉穩。
“你的事情,陳羽也跟我說了,你這二十來天的工錢,我會讓此地的主管將其交給你阿翁,你還有什么事要做嗎?”
張季指了指窩棚之外,問道。
“如果沒有,就跟我上馬車前往長子城,馬車就在外面,我們得啟程了,不然誤了開學,我可是要受罰的。”
陳生看了張季一眼,張季身上令人畏懼的感覺已經消失,陳生也膽子也稍微大了一些,他醞釀了一會,提起勇氣道:“我想和阿翁再說幾句話。”
“好。”
張季干脆的點了點頭。
“但是只能給你半刻鐘的時間,盡快。”
張季離開了窩棚了,周圍的工友也全都聚集到了陳豐和陳生的身邊。
“陳豐,你倒是得了一個好兒子。”
“這人看起來可是個大官,百戶啊,還是鷹狼衛…嘖嘖…對你兒子這么看重…”
“那什么‘蒙學堂’是什么啊…能不能給我講講,我家孩子可以進嗎?”
各種各樣的吉利話傳來,陳豐坐在地上只是呵呵的笑著,那么高的官對他的兒子都贊許有加,看來真的要光宗耀祖了。
“害,別打擾別人了,都沒聽到嗎,陳豐要去長子城五個月,長子城離我們黎亭好像遠得很,這么長的時間不能回來,讓他們父子兩說說話吧。”
一名男子站起身來,趕走了一擁上前的眾人,勸道。
陳生對著那趕人的男子謝道:“多謝二叔。”
“都是一家人,還說什么謝。”
那被陳生稱呼為二叔的男子,擺了擺手道。
眾人其實原來都是一個鄉聚,這趕人的男子也是陳生的一位叔伯。
陳生笑了笑,這才轉過頭看向他的父親陳豐。
“阿翁…”
陳生輕輕的喊了一聲自己的父親,這一次他喊的比以往都要小聲的多。
眼前是父親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笑容了,他長這么多,好像從來沒有看到自己父親的笑容。
每一次看到自己父親的臉龐時,眉頭都是緊蹙著的,眼眸之中都是憂愁。
他想長大些,想吃少些,想讓父親的眉頭不再緊鎖,想讓母親不再那么的勞累,想讓小妹能夠吃飽些,想讓家里的境況好些。
只是他一天一天的長大,卻幫不上一點的忙,父親的背脊一天比一天要彎。
“唉…”
陳豐點頭笑著應了一聲,只是笑著笑著,眼前卻模糊了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流淚,明明一切都已經好了起來,明明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擔驚受怕,明明現在不需要再擔憂自己的妻兒,明明自己的兒子有了大好的前途,但他卻管不住自己的淚水。
陳豐張了張嘴,想要跟陳生說些什么,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擔心家里…”
僵持了半響,陳豐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句話。
陳生慢慢跪在地上,對著陳豐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阿翁,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努力進學,考上郡學,不給阿翁和阿娘,還有我陳家丟人。”
陳豐摸了摸陳生的頭,心中有的只是歉意。
“好孩子…”
陳生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對著陳豐最后拜了一拜。
他緊緊的攥著拳頭,站起了身來,走出了窩棚。
木棚外,寒風凜冽,但陳生卻沒有感覺到一點寒意。
官道之上,一隊奇異的車隊停在其上,這些馬車和陳生以前看到的馬車都不相同,這些馬車比尋常的馬車多了兩個車輪。
一名又一名身穿著黑色鷹狼服的鷹狼衛緹騎,挎著雁翎刀守衛在一輛由一輛馬車的旁側。
穿著白狼服的張季,就站在車隊的最前方,等著他的到來。
陳豐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逐漸的堅定了起來。
他邁開步子,向官道之上的車隊緩步走去,一步一步堅定的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