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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大限將至

  厚德殿中,充斥著皆是藥石的味道,而且大殿之中,似乎還彌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

  劉宏面色慘白的躺在病榻之上,榻旁跪坐著數名似乎已經到了垂暮之年的老宦官,他們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這幾名宦官是當初劉宏從家里帶來的老仆凈身入了宮,專門來服侍劉宏的。

  劉宏已經不再信任張讓、趙忠等人了,雖然因為念及舊情和種種其他的情況,暫時沒有撤掉張讓、趙忠等人的職位。

  如今他病重的時候,蹇碩不在,劉宏也沒有再讓張讓和趙忠前來服侍,甚至還將自己的病情隱瞞著,而是選擇了讓這些老仆隨侍在他的旁邊,照顧他的起居。

  雖然張讓和趙忠等人,也想趁著蹇碩不在,重新獲取圣眷,但劉宏都一一拒絕了他們。

  兩名老仆服侍著劉宏喝下了一碗湯藥,劉宏面色稍緩,又讓老仆在身下墊了幾個柔軟的墊子,就這樣半躺在床榻上。

  劉宏喝完湯藥,閉目養神了好一會,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過去,過了好半響才重新睜開眼睛。

  “冀州的情況如何了,繡衣使者的密報在什么地方,給我看一看。”

  劉宏的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那些本來已經消停了多年的“蛾賊”,卻慢慢成了漢帝國的心頭大患。

  涼州、幽州、并州三州的叛亂,還有四州復起的黃巾軍,南方的州郡的民變,漢帝國越來越動蕩,波及的范圍也越來越高。

  這些事情無一不牽扯著劉宏的心緒。

  而就在這個時候,劉宏的身體卻是終于撐不住,病情正在惡化,原本尚能控制的病情突然加重,宮中的醫生也皆是束手無策。

  劉宏這些年太過于放縱,身體本就有些虛弱,而在生病之初卻又沒有能即使用藥,等到病情越發加重才開始調養,卻是已經為時已晚了。

  而病情惡化的主要原因,則是一封又一封來自各地叛亂的消息。

  “國家要不然等會再看,再休息一下。”

  床榻旁的老仆有些猶豫,雖然劉宏已經開了口,但是他實在是不想將那密報送于劉宏觀看。

  每一次看完了密信的劉宏,都會憤怒異常,里面基本上都是各地傳來的不好消息。

  “無妨,拿過來吧。”

  劉宏嘴角上揚,艱難了笑了一笑,他知道老仆是在關心他。

  他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這些原來從河間國帶來的老人,當劉宏遇到張讓和趙忠等人后,就一直被冷落著,在皇宮中做著打雜的事務,過的比較清苦。

  但是等到劉宏疏遠了張讓、趙忠等人,重新召他們進厚德殿,這些老仆依舊是如同以前在河間國一樣對待劉宏,就好像劉宏還是他們的少君候一般,將他小時候和少年的習慣都記得清清楚楚。

  有時候劉宏想起在解瀆亭的往事,那些老仆也是記得清楚,并沒有忘記。

  “染紅的這一封信是繡衣使者的密報,藍色這一封信則是蹇碩的私信。”

  劉宏接過了老仆遞來的帛書,接過帛書的時候,他看到了老仆滿是皺紋的手,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凈身入宮的老仆,在當時都差不多是四十多歲,有一人已經老死了宮中,現在只有三人還活著了,但是也差不多到了將死的時候。

  劉宏收回了目光,展開了手中的帛書。

  帛書上寫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冀州的事情,而是涼州的事。

  十數萬涼州軍圍住了陳倉,皇甫嵩和董卓兩人帶著麾下的軍兵前往支援陳倉,駐扎于陳倉的后方,但是并沒有急于援助,而是在外圍牽制涼州軍。

  雖然如今涼州軍進攻陳倉已經有了六十余日,但由于陳倉城堅守固,守軍奮戰,暫時還是沒有辦法能攻下。

  劉宏笑了一笑,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帛書上還抄錄了一段皇甫嵩的言語,皇甫嵩大概的闡述了涼州軍的所面臨的情況,言說涼州軍進攻多日,已經是疲憊不堪,必然無法攻下陳倉,只需要再等待一段時間,必定能擊破在陳倉的涼州軍。

  終究還是皇甫嵩這些老臣可靠又忠心,劉宏不禁有些后悔,當初他聽信趙忠的話,收回皇甫嵩的左車騎將軍印綬,削奪封戶六千,改封為都鄉侯,食邑二千戶。

  而這些年根據繡衣使者的報告,皇甫嵩不僅私底下沒有一句誹謗他的言語,而且對他的詔書和命令,從來都是嚴格執行,絕不拖延。

  第二個消息,則是關于幽州的戰況,通過居庸關襲擾的烏桓騎兵,已經被劉虞擊退,退居于關內,不再出擊。

  劉虞上書,幽州局勢穩定,張舉已經沒有可用之兵,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往遼西和公孫瓚決戰之中,如今張舉所占之地勢力空虛。

  請求天子詔令,詢問是進攻張舉腹地,還是南下配合蹇碩共同夾擊。

  畢竟劉宏派遣劉虞出任平北中郎將,只是負責幽州的戰事,劉虞沒有軍令是絕對不敢南下前往冀州,不過冀州的變化,也是引起了劉虞的注意,所以才有了這一道上疏。

  劉宏沉吟了片刻,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擬詔,令劉虞帶兵南下,援助冀州兵,剿滅黃巾叛軍,但是須得留下足夠防守廣陽、涿郡的軍兵,‘蛾賊’有霹靂車,可拋射巨石,摧城破墻只在瞬息之間,雖然此前居庸關出擊的烏桓騎兵和‘蛾賊’騎兵并沒有,但是也不得不防。”

  劉宏目光凝重,此前真定之戰后,他就通過繡衣使者獲知了黃巾軍中出現了一批奇怪的攻城武器。

  可以拋射大石,射程比普通的投石機要多出數倍的距離,而且可以拋射更大的石塊,而且不再是只能固定在城墻上,而是可以使用人力或者是牛馬拉運。

  基本上沒有多少城池的城墻,可以擋住那種恐怖的攻城器械的摧殘。

  黃巾軍每戰攻城,必定以那種拋石車先對著城池的城墻狂轟濫炸一番,等到城墻崩塌,在集結精兵,從城墻斷裂處沖殺入城,因此無往不破。

  其拋石車,因為機關精密,彈發石塊,聲如雷震一般,所以繡衣使者將其命名為“霹靂車”。

  “好!”

  劉宏只是掃視了帛書后面的內容一眼,便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那帛書上,寫的正是從遼西傳來的戰報!

  公孫瓚與張純、丘力居等在石門大戰,公孫瓚以一己之力擊破張純和丘力居的聯軍,陣斬偽燕將領十五名,共計斬首一千三百級,繳獲旌旗,淄重無數。

  張純軍大敗,丘力居也被公孫瓚所擊退,張純慌不擇路,甚至連自己的妻兒都來不及攜帶,一路向著逃入鮮卑境內逃竄。

  公孫瓚傳信之時,正在領兵追擊張舉的路上。

  劉宏有些激動,這可是這么久以來,難得的大勝啊。

  “派人去遼東屬國去找公孫瓚,計功而行賞,程能而授事!賞千金,再讓人送兵甲五百具,還有各式兵刃前往遼東屬國。”

  “好一個公孫瓚,好一個白馬將軍。”

  劉宏贊嘆道。

  接下來的也是好消息,河東郡郭泰帶領的黃巾軍,已經暫時被河東郡太守王邑和於夫羅一起帶兵擊退了。

  郭泰軍短時間內也無法在威脅河內郡了。

  而河內郡于毒帶領的黃巾軍,也不敵并州刺史丁原,被丁原帶兵擊退,黃巾軍損兵折將,只能是退守太行陘的天井關。

  河內郡的漢軍實際上已經是處于被解放了的狀態,只要在等些時日,就可以抽調丁原在河內編練的并州漢軍,北上支援冀州。

  劉宏笑著看了一眼床榻旁的兩名老仆,說道:“這丁原,倒是沒有讓朕失望。”

  “當初選派丁原擔任這并州刺史,倒是沒有選錯人。”

  跪坐在床榻旁的老仆看到劉宏的面上帶上了笑意,也附和道:“國家的眼光還是沒有變差,不像奴婢等人,已經是有些糊涂了,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了。”

  “奴婢記得,之前長沙郡叛亂,國家派遣孫堅南下,好像是已經將長沙郡的叛軍全部掃清了,而且周邊的郡縣都對孫堅十分畏懼,叛軍聞孫文臺至,皆是四散奔走,現在南方已經安定了下來。”

  “這孫文臺被稱之為江東猛虎,卻是有幾分勇武,盧尚書舉薦的人才,確實沒有錯。”

  劉宏聽到老仆言語,心中也是稍微開心了一些。只是說著說著,卻突然想起了葵城之戰,那許安帶著黃巾軍出天井關,斬殺了朱儁,一萬多漢軍陣亡于葵城。

  想到這里劉宏的情緒略有了些變化,笑容也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只感覺彷佛一絲陰霾籠罩在了自己的頭頂。

  老仆看到劉宏面色微沉,連忙閉上了嘴,他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不過劉宏并沒有太在意,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而結果也沒有辦法挽回。

  但是緊接著,劉宏的面色就開始變得更為陰沉了起來,因為他看到冀州的情況。

  四州百萬黃巾軍云集平原城,已經開始北上,準備和只有清河國一處郡國之隔的安平國并州黃巾軍主力會和。

  而就在數日前,許安已經帶著并州黃巾軍主力,再度攻克了位于漳水南岸的安平國的阜城,現在正在向著不遠處的堂陽城方向挺進。

  不出意料的話,堂陽城也必然是擋不住并州黃巾軍的攻勢。

  而另一邊烏桓峭王的軍隊縱橫冀州清河國、渤海郡,還有青州的平原郡,他們四處劫掠,幾乎將千里之地盡皆化為赤土,猶如蝗蟲一般席卷了三郡之地。

這段時間,上報來的消息,不是什么城池被打破,就是鄉聚亭縣被劫掠,冀州就沒有什么好消息傳來  劉宏放下手中的帛書,拆開了蹇碩給他的書信。

  如今冀州的局勢已經比較明朗了,四州黃巾正準備向著安平國出發,通過清河國、安平國,然后一路通過巨鹿郡北部的鄡縣、下曲陽,最后進入常山國,通過真定——莆吾——井陘關一線進入并州的腹地。

  蹇碩如今屯兵于巨鹿郡治所癭陶城,共集結軍兵二萬一千人,其中八千名西園禁軍,剩余的一萬三千名則是從魏郡、趙國、巨鹿郡、常山國南部四處的郡國兵,處于安平國的南面。

  高覽領本部郡兵值守河間國北部,而顏良、文丑兩人各領三千余郡國兵撤到了南方,退守于河間國的治所樂城,而樂城就在安平國的北面不遠處。

  也就是說,一旦安平國爆發戰事,那么顏良、文丑兩人即刻可以帶領本部兵馬,前去支援安平國戰事。

  而常山國北部和中山國的郡國兵,因為劉虞擊退了劉石的襲擾后,也得到了解放。

  蹇碩安排兩國四千名郡國兵,于冀州大戰爆發之時,襲擾黃巾軍的補給線,還有占下的四座城池,使得黃巾軍無法盡全功。

  這樣一來,冀州軍總計可以投入的兵力,已經達到了三萬兩千余人。

  不過正面戰場,還是只有兩萬八千人的規模。

  但是唯一的問題,就是冀州郡國兵很多都是剛招募不久,訓練還有些欠缺,因此戰力比較薄弱,面對許安統領的并州黃巾軍主力,還是有些乏力。

  雖然禁軍戰力強悍,但是許安麾下直屬的部曲戰斗力也是經歷過了檢驗的。

  若是漢軍主力敗了,那么整個冀州將會陷入糜爛的狀態,不僅是四州黃巾可以安然轉入并州,更為恐怖的是,如果漢軍戰敗,那么正在劫掠之中的張舉軍,可能會減緩撤退的時間,再度轉入趙國、巨鹿郡等地劫掠。

  所以此次冀州之戰,漢軍必須要勝,也不得不勝,冀州必須要保。

  劉宏閉上了雙目。

  處于冀州的黃巾軍實力確實過于強悍了,四州上百萬的黃巾軍,還有許安統領的并州黃巾軍主力,還有那拋射范圍極遠的拋石車。

  “咳…咳…”

  劉宏咳嗽了幾聲,咳嗽牽扯著他的胸腔,還有肺部,隨即他的胸腔處幾乎猶如火燒一般疼痛了起來。

  劇烈的疼痛使得劉宏面色越發的慘白,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溜了下來。

  兩名老仆神色慌張,一人上前幫助劉宏順氣,另一人慌忙站起身來,想要去叫宮廷中的醫生。

  “不要去。”

  劉宏捂著胸口,強忍著痛疼,制止道。。

  “國家…”

  老仆聽到劉宏的命令,只能是停下了腳步。

  “現在是萬分危急之時,萬萬不能讓外廷知道我的病情,否則一切的圖謀,都將白費。”

  劉宏緊緊的捏著被子,努力的壓制著疼痛。

  繡衣使者這段時間,一直幫助劉宏隱瞞著病情,劉宏這幾個月,基本上每個月都只是強撐著上了一次朝會。

  其余的時間,都是在厚德殿中休息,為了讓外廷的人以為劉宏醉心聲色,劉宏還安排了一個和他身形相仿的小宦官,穿上他的衣服,偶爾在厚德殿外走上一陣,表示自己并沒有什么疾病。

  而且也將幾個原來的寵妃,都帶入了厚德殿中,散布消息那幾名妃子深得劉宏寵信,又修繕宮殿,建筑娛樂之地,為的就是讓外廷以為自己已經是痊愈了。

  良久,痛苦的神情從劉宏的臉上消失,劉宏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在身旁老仆的幫助下,總算是坐直了身體。

  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劉宏的心里有一種預感,自己或許就在這幾天內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劉宏看著眼前昏暗陰沉的厚德殿,心中彷佛壓著一塊大石一般,難以呼吸。

  他有些惶恐,為什么往日四海升平的大漢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死,這樣緊要的罐頭,若是他死了,無異于是一場地震。

  現在還勉力維持的漢帝國,恐怕真的會分崩離析。

  劉宏面色深沉,他這一輩子做了很多的錯事,他并非是一個好皇帝,他很清楚。

  但是他也不想,就這樣將他的父輩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社稷,葬送掉。

  兩個兒子年歲都小,要想親政如何也要等到成年,但到成年的這一段時間,變數卻是更多啊,外廷中人狼子野心者甚多,三州叛亂未決,四州風云再起。

  劉宏知道,事情恐怕是不能如自己所愿了,他原本想緩緩圖之,借助繡衣使者的力量,剪除何家的勢力,分而擊之。

  然后慢慢提高劉協的地位,找尋劉辯的錯誤,甚至是引導劉辯犯下錯誤,為立劉協為儲君先做準備。

  但是上天并沒有劉宏這個大漢的天子格外的優待,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幸好…

  劉宏將手放入被褥里,他握住了一枚小巧的金印,這金印正是號令繡衣使者的金印。

  他并非是什么都沒有留下,他還給未來大漢的皇帝,大漢的天子留下了一把無比的鋒利的刀。

  劉宏眼神微冷,目光微微閃爍。

  “傳信給蹇碩…”

  劉宏端坐于榻上,面色逐漸的開始有了血色。

  劉宏每念一個字,身旁的老仆便在帛書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一個字。

  “這份密信讓繡衣使者送于蹇碩,務必小心謹慎,不得走漏。”

  劉宏吩咐了一聲,微微有些出神,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復了幾分氣力。

  “扶我出去走走…”

  劉宏在老仆的扶持下,緩緩站起身來,他的眼中是無比的眷念。

  “讓我再看看,我大漢的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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