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一處的營地之中,一口大釜中咕嚕嚕的朝上吐著白氣,兩名頭裹著黃巾的軍卒正賣力的燒著火,另一名軍卒拿著長把勺攪拌著大釜中的粟米粥。
飄出的粥香飄向遠方,大釜前擠滿了手持各式容器,滿面風塵的人,他們的眼睛都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大釜。
那大釜中正煮著的粟米粥,對于他們很多人來說,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國家的稅賦一日比一日高,身處司隸之地,按理來說沃野千里田土產出頗多,應是吃穿不愁,但實際上他們的境遇并沒有改善,甚至很多人比尋常州府的人還要活得艱難。
司隸之地世家眾多,豪強林立,土地兼并更是恐怖,這北遷的居民,有很多人皆是賣身于豪強大戶。
鷹狼衛將豪強緝捕入獄后,也將那些歸附在那些豪強名下的佃農,還有部分家奴釋放。
許安和傅祁、郝昭、張遼三人坐在粥棚不遠處的一處小帳篷下。
徐大則是帶著一眾親從,在許安的不遠處警戒。
原本許安的護衛是由鷹狼衛的緹騎負責,但自從上次出現了許安被刺殺的事,而且許安險些受傷后,徐大又重新接過許安的護衛工作。
傅祁是后面趕來的,許安交付他掌管農政司,主官民屯,軍屯之事。
河東郡土地眾多,又是許安治下人口最多的郡,所以饒是許安擔憂傅祁的身體讓他慢慢過來,但傅祁還是命令車夫加快了速度,在前幾日抵達了平陽。
后來得知許安因為匈奴胡騎的侵擾,要遷移臨汾、絳邑一帶的百姓,到北方試點民屯一事,又馬不停蹄的跑到了臨汾。
聽到了許安帶人視察移民之事后,又是趕到了官道和許安會合。
許安看著略有些瘦弱的傅祁,不由的為他捏了一把汗。
傅祁今年已是五十有九,須發已是半百,常年的養尊處優雖然身體尚可,但不同于閻忠弓馬嫻熟,他的體力要弱上不少。
甚至相比楊績和龐渤兩人來說,他的身體應該最差的一個。
連日的奔波已是讓傅祁的神色略顯晦暗,炎炎的夏日也讓傅祁有些疲憊。
許安叫了兩名鷹狼衛的緹騎各持絹扇,站在傅祁的兩旁不斷的給傅祁扇著風。
“酷暑時節,傅公奔波勞累,暫時安坐在府衙里便好,我還需要傅公為了處理政事,掌管農政司。”
許安雖然知道多半是勸不動這個略微有些頑固的老頭,但是還是言道。
這天氣確實炎熱異常,傅祁雖然此前一直坐在車架中,但依舊也是出了不少的汗。
此刻有兩人在旁側替他扇風,倒是緩解了不少的疲勞,還有悶熱。
傅祁面色微緩,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臉頰,笑言道。
“明公且寬心,未見到明公為我等描述的那黃天之世,在下可不會輕易的離開這人世。”
傅祁雙手作揖,接著言道。
“處理民生政事,安排農政要務,若不仔細勘察,因地制宜,難免會將良政變為惡政,日后民屯、軍屯免不了遷移地方,軍旅好管轄,但民眾遷移我卻全無經驗,所以我今日來,便是想看看這遷移之舉,該當如何才較為妥當。”
“明公曾言:‘聽傅公一言,勝過讀書十載’,在下以為,觀明公行事,亦勝過讀書十載。”
“不對。”
傅祁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明公所圖甚大,就憑募役法,征稅法兩法,我便知道明公的圖謀不僅僅是奪取這天下,我若不勤民政,恐怕會被明公遠遠拋于身后。”
郝昭和張遼的注意力也因為傅祁的言語而轉移了過來。
募役法和征稅法是許安頒布的三條政令中的其中兩條,不過郝昭和張遼雖然知道,但并沒有覺得這兩條政令有何問題。
雖然政令確實相對苛刻,原本只需要繳納一小部分稅負的豪強卻要繳納收成的十分之三,確實難以忍受。
許安微微一怔,面色有些訝然。
傅祁頓了一頓,笑道。
“明公起身于微末,出身于鄉間,自然見多了人生百態,悲歡還有離合。”
“明公曾言,‘萬千民眾之聲,必可撼天動地!’那一刻,我便知道明公的依仗不在于豪強世家、不在于麾下的兵丁,亦不在于太平道。”
郝昭和張遼同時皺起了眉頭,傅祁的話讓他們陷入了思考。
許安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黃巾軍的領袖,他的依仗怎么可能不在于黃巾軍,也不在于太平道。
傅祁笑道:“明公所依仗的,是這天下的百姓,天下的民眾。”
“而明公所愿,并非奪取這天下,奪取這江山社稷,而是改變這天下。”
許安面色微變,心中已是掀起了萬丈波瀾。
傅祁站起身來,向許安鄭重的行了一禮:“我喜好農政之事,也擅長器械制作,在涼州之時,也非是那些只知道讀書論經的腐儒。”
“這數十年來,我見過了羌人南下,我知曉普通民眾的生活,我明白史書中,‘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這八個字有多么沉重,但我卻無力改變這局面,改變他們的生活。”
“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實在是過于渺小。”
傅祁情緒激動,幾乎難以自已。
“得遇明公,實乃是祁人生第一幸事,使得在下也有機會,在那史書之上留下厚重的一筆,此生亦足矣!”
傅祁躬身下拜,鄭重的言道。
“明公所謀,令在下折服,請明公受在下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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