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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生食漢祿,死為漢臣

  北風吹襲,蒲子城的城墻上,漢軍紅色的旌旗正在慢慢飄揚。

  一面面紅旗帶領著漢軍的軍卒正順著城墻的馬道,涌上城頭。

  陳慎的心正一點一點冷了下來,城外四千西河郡的郡兵已經叛降,而山中的黃巾軍也正在集結,蒲子城只有兩千多豪強的私兵和郡兵。

  只憑借著蒲子城那并不高大的城墻,根本不可能抵擋住黃巾軍的沖擊。

  就在田仲在勸降西河郡的郡兵時,陳慎就迅速下令緊閉城門,并且敲響了聚兵的戰鼓,城中的軍兵也全部進入了戰備的狀態,源源不斷的軍卒正從營壘趕往城墻。

  陳慎坐立不安,在城墻上不停的渡步,他派了幾名前去面見都尉李德的使者,現在卻并沒有半分的音訊傳來,這也讓陳慎的面色更為難堪了幾分。

  終于在城外西河郡的營壘之中,再度響起了一陣喧囂的聲響。

  片刻之后,之前那隊進入西河郡營壘的黃巾軍騎兵再度走了出來,而這次,他們的周圍又多了很多漢軍的騎兵。

  陳慎面色難堪,按撫著垛口的手微微用力,他看到了西河郡都尉李德的旗幟,赫然也在其中。

  蒲子城的城防,李德在清楚不過了,所以當李德和那隊黃巾軍騎士快行到了蒲子城床弩的精準射程時,便停下了腳步。

  田仲騎在馬上觀察著蒲子城的城防,蒲子城雖然建在平緩之處,但城防還算完備,雖然黃巾軍現在收降了西河郡的郡兵,但強行攻破蒲子城想必還是會收到不小的折損。

  李德招了招手,身旁的兩名漢軍騎士聞令,帶著三名被捆綁著,放在馬背上的軍卒緩緩上前。

  “勞煩李都尉了。”

  田仲拱手道謝,跟著那兩名漢軍騎士一起向蒲子城城下走去。

  陳慎看到了馬背上三名被五花大綁捆住的人穿著,心中微涼,他已經認了出來。

  這三人正是他之前派去面見李德的軍卒,此時陳慎心中再無僥幸,他知道李德肯定是已經選擇投靠黃巾軍了。

  城上并沒有絲毫放箭的跡象,但兩名持盾的漢軍騎兵還是護衛在田仲的身旁。

  田仲仰頭看向城墻上,城墻上有一人身穿錦袍,站立在垛口之處,身旁兩名漢軍騎士是見過陳慎的,當下也跟田仲道明了那錦袍人的身份。

  田仲打馬上前,高聲道:“久聞陳縣令勤政愛民,在鄉間聚落多有名望,為何今時卻不肯愛惜百姓?”

  陳慎譏諷道:“閣下果然巧言令色,怪不得能騙降李德。”

  田仲沒有惱怒,笑道:“田仲只是實話實說,陳縣令偏激了。”

  “城上城下說話太過于費勁,陳縣令不請田某上城一敘?”

  陳慎冷聲道:“我放你們過來,只不過是想聽聽你這張油滑之嘴,能說出什么罷了,生食漢祿,死為漢臣,你還是別多費口舌了。”

  “陳縣令果然是品德高尚。”田仲贊嘆了一聲,“難怪聚落之中有人愿意以性命相護陳縣令的幼子。”

  陳慎心中一凜,面色大變。

  他吩咐家中管事將幼子偷送出城,他確信根本不會有人知道。

  送到那農戶家之后,也是吩咐仆從帶著他的幼子,終日里待在地下,不曾露面讓聚落中人瞧見。

  怎么會被黃巾軍發現!

  “陳縣令現在可愿意和田某一敘嗎?”

  陳慎面色鐵青,緊緊的握著雙拳,他想要喝令弓手放箭,但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唉——”

  陳慎長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目,下令道:“放下吊籃,拉他上來。”

  蒲子城外,田仲看到一個吊籃被放下,也是露出了笑容。

  田仲登上吊籃后,城墻上的漢軍軍卒也開始用力,緩緩的將吊籃拉起。

  吊籃臨近城墻,田仲兩手抓住垛口,躍入了城墻之上。

  他雖然不是戰兵,只是軍中的符祝,但身體的素質卻并不比等閑的黃巾軍武卒差上多少。

  田仲躬身行禮道:“太平道符長田仲,見過陳縣令。”

  陳慎面色陰沉,沒有言語,只是直勾勾的看著田仲,眼眸之中盡是怒意。

  田仲言道:“陳縣令幼子現在在我黃巾軍中性命無憂,有人照顧,縣令不必心憂。”

  聽到田仲言說,陳慎知道自己的兒子沒有性命危險,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他老來得子,膝下只有這一個子嗣,若是幼子身死,他的后繼也再無旁人了。

  “陳縣令掌管一縣之地,應該知道我太平道中設有鷹狼兩衛,狼衛監察四方,鷹衛探查敵方,對于蒲子城這樣的重要地點,自然也是設下了多人探查。”

  田仲見陳慎面色稍緩,繼續說道:“陳縣令早就將幼子送出城中,看來已是心存了死志,知道蒲子城難以堅守,這才作此決策。”

  陳慎背負著雙手,不置可否。

  田仲拱手言道:“西河郡都尉李德已經選擇歸附在黃天之下,城中部署、軍力、糧草,我等也是俱已了解。”

  “不出三月時間,蒲子城糧草用盡,再無援助,必定生亂,到時候陳縣令除非能變出糧食,否則定然是無力回天。”

  “晉陽、平陽、高都,這些堅城都抵擋不住我大軍的進攻,難道陳縣令以為這區區一兩丈的城墻,能抵御住我黃巾軍數萬天兵?”

  陳慎沒有言語,田仲所說,他心中早已想過。

  三個月的時間,涼州叛亂牽扯了漢軍的主力、匈奴的叛亂使得并州的援兵斷絕,蒲子城這座孤城如何能撐的下來。

  他只是在強撐著,強撐著作為一個漢臣的驕傲。

  生食漢祿,死為漢臣,這是陳慎的堅持。

  田仲再度躬身,誠懇的言道:“陳公為官三載,蒲子城周遭百姓盡皆感念陳公恩德。”

  “光和七年,我黃巾軍多有惡名,但這些不過是朝廷污蔑,我等入主河東郡以來,陳公可曾聽聞行過劫掠之事?”

  “此前山中擾民的數人皆是收到了軍中法律的懲罰,我等并非妖魔,只是朝廷苛政,天下大旱,然稅賦益重,我等勞苦一生,沒有等來朝廷的賑濟,卻是官府的鞭子。”

  田仲嘆息了一聲,再度拜道。

  “苛政猛于虎也,我聽聞陳公體恤鄉民,也曾多日行走于田間阡陌,想必陳公定然知道我等小民生活困苦至何等的境地…”

  陳慎嘆息了一聲,他確實知道生活在最低層的小民,到底有多么的困苦。

  各式各樣的苛捐雜稅,勞役不止,征募不休,他為官三載,卻是已經不知見證了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田仲情真意切的勸說道:“結果已然注定,戰亂一起,受苦的終究還是百姓,大勢難為,陳公何必再造殺孽。”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還望陳公垂憐蒲子城上萬百姓之性命。”

  陳慎偏頭看向城內,曾經繁華的蒲子城早因為戰亂變得蕭條無比,城中的百姓,現在每日是靠著些許的米粥來援助才勉強茍活下來。

  蒲子城城中的局勢越加的凌亂,原本的衙役相對于混亂的蒲子城已是遠遠不夠其用,陳慎為了維持城中的治安,還抽調了一部分的軍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陳慎閉上雙目,念叨著田仲的言語。

  “這是你說的話?”

  田仲拱手向北言道:“田某雖然自認為口齒伶俐,但也絕說不出這樣有深意的話,此言乃是大賢良師之言,田某引用罷了。”

  “許安嗎?”

  陳慎睜開眼睛,有些感慨。

  “能說出這番話,如此的心胸倒也有英主之風…”

  蒲子城的城門緩緩打開,城外陡然爆發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

  田仲亦是心潮澎湃,向著陳慎拜謝道:“多謝陳公今日保全了城中上萬百姓的性命,田某以性命擔保,必護陳公幼子周全。”

  陳慎面目表情,還了一禮:“還希望能如田符長承諾一般,勿要侵擾民眾,修民養息。”

  “既然大軍已準備入城,我想先回家中,安撫家中,應當可以吧?”

  田仲笑道:“自無不可,我定當約束軍兵,不做任何擾民之舉。”

  陳慎身旁的軍卒早已被他支開,只有一名老仆還跟隨著他。

  下達了獻城命令的陳慎彷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氣力,若不是老仆攙扶,田仲甚至都覺得可能陳慎都沒有辦法走下城墻。

  田仲看著陳慎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了眼前,心中也舒了一口氣。

  城外,他的袍澤正在歡呼聲中緩緩前行,向著蒲子城走來。

  這座阻擋了他們半年之久的城池,終于歸附在了黃天的戰旗之下,黃天的勢力再度得到了增強。

  他們離那夢想之中的黃天之世又近了一步。

  黃巾軍開赴入城后,便迅速的接管了城中的防務。

  田仲這時也從城墻之上走了下來,他找了一匹戰馬,詢問了幾名漢軍的將校知道了陳慎家中的方位后,便騎乘著戰馬向著陳慎的家中走去。

  田仲一路輕行,只一會便到了陳慎宅院的門外。

  陳慎的宅院臨近縣衙,卻是不大,也沒有什么華麗裝飾,甚至還有幾處沒有修繕的破損。

  田仲翻身下馬,想要敲門,卻發現門只是虛掩著,并沒有鎖上,宅院之中竟然還隱隱有哭聲…

  田仲心中一驚,莫非趁著混亂之時,城中有歹人闖入了陳慎的家中行兇!

  田仲猛地拔出腰間環首刀,一腳踹開大門,沖入了宅院之中。

  當田仲走入宅院后,眼前出現的一幕卻是讓田仲停下繼續前行的腳步。

  一名穿著藍衣的女子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她的身旁是幾名仆從打扮的人,也俱是淚流滿面。

  而在他們的前方,順著敞開的木門看向屋內,卻是掛在白綾上,早已氣絕的陳慎。

  大風吹來,徘徊宅院之中,在宅院內轉動,發出嗚嗚的聲響,彷佛嗚咽一般。

  田仲手中的環首刀掉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涼風吹動,卷起了一封信紙。

  田仲上前數步,抓住了被風卷動的紙張。

  展開信紙,上面只有短短的八個小字。

  “生食漢祿,死為漢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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