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山南面七里處,上黨郡郡兵駐地。
軍司馬郭華嘴唇發白,雙手不住的顫抖著,幾乎握不住手中那片單薄的竹片,整個人如同剛從寒冷的冰窟中被撈了出來一般。
這竹片上記載的正是盧植已經下令并州郡兵從八尺山撤軍的消息。
上黨郡半壁已入太行黃巾之手,上黨郡南部高都城陷落還有漢軍在長平慘敗的消息,盧植收到了,郭華自然也是清楚無比。
不提北面八尺山黃巾軍還有近萬人,此時上黨郡的南面,據郭華所知,就足有兩萬余名黃巾軍從高都一路北上,長驅直入。
現在八尺山黃巾軍北面的漢軍,也在盧植的帶領下從三木山營寨重新退回了陽邑。
一名漢軍軍候面無血色的看著郭華,顫聲道:“軍司馬…”
郭華有些發愣,他偏轉身子,看向出言的漢軍軍候,他的身形晃了一晃,連番的征戰,讓這名盡職盡責的軍司馬勞累不堪。
“這可如何是好啊…”
郭華舉目望向帳中的將校,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上黨郡已入敵手,漢軍主力已經放棄了對八尺山的進攻,也放棄了他們這八百名漢軍。
漢帝國徹底放棄了上黨郡,將其拱手讓給了太行的黃巾。
他們這八百殘兵已經成了一支孤軍,一支被遺棄了的軍隊。
郭華邁步上前,眼前卻微微有些發黑,他一個踉蹌,竟然差點倒在了地上。
幸好在郭華身旁的兩名親衛及時扶住了他,才沒有使得郭華摔在地上而顯得狼狽不堪。
“軍司馬!”
帳中的漢軍軍官們緊張了簇擁了上來,郭華此時若是倒下,他們就更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就在此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循聲望去,帳簾已經被一名風塵仆仆的漢軍信使撞開,也給眾人帶來了一個更為不利的消息。
那信使跌跌撞撞的跑入帳內,趴伏在地上,顫聲稟報道:“襄垣城陷落了…”
中平三年,八月二十三日,襄垣城。
此時的襄垣城城門大開,襄垣縣令趙宜帶著一眾官吏,持著印信,文書戰戰兢兢的站在道路的旁側。
短短幾日的時間內,趙宜便陸續接到了長平戰敗,盧植撤軍的消息。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氣節,那些高尚的人其實是少數,更多的其實是貪生怕死之徒。
漢軍的失利擊垮了襄垣城中一眾豪強的精氣神,也擊破了趙宜的心理防線。
他們大多數人都不想死,他們大多數人恐懼死亡,他們衣食無憂,他們高高在上,他們享受著一眾奴隸,一眾平民,一輩子無法享受的待遇,所以他們大多數人更為惜命。
當黃巾軍的前鋒抵達城南不遠時,收到黃巾軍勸告投降的繳文后不久,趙宜就十分干脆的遞上了降書。
上黨郡已經成了一座孤島,被太行的黃巾層層包裹了起來,上黨郡的漢軍也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晉陽城城破,高都城陷落,這些城堅池固的堅城都無法阻攔太行黃巾。
有此前車之鑒,趙宜也并不認為,憑借那些鄉間的鄔堡,還有低矮的城墻能抗住太行黃巾的前進的步伐。
雖然官方宣傳下的“蛾賊”無惡不作,四處劫掠。
但趙宜身為并州人,自然也聽聞過中平二年,太行黃巾從井徑關出侵擾并州時的所作所為,也知道晉陽城破后的發生的事。
從那些探聽到的信息來看,許安麾下的太行黃巾和一般的賊匪確實大不一樣。
太行黃巾的軍紀頗為嚴格,對沿途的百姓也無侵擾,甚至破城后對城中的百姓多是秋毫無犯。
只有在攻破晉陽城時,太行黃巾才從城中擄掠走了一些醫匠,工匠。
這也是讓趙宜下定決心的重要一點。
黃巾軍的前鋒此時已經入城了,何曼已經帶著先鋒軍士接管了整個襄垣城的城防。
如趙宜之前所聽說的那樣,黃巾軍入城后并沒有燒殺搶掠,反而接過城防后,又派出巡邏隊上街巡邏,維持治安。
趙宜看著眼前走過的黃巾軍武卒和銳士不由得一陣膽顫心驚,也對自己做出的選擇更堅定了幾分,而趙宜身后那些豪強臉上的敬畏又加深了幾分。
這些黃巾軍并非他們想象中的那樣不堪,穿著單薄的衣裳,拿著簡陋的武器,靠著人數優勢才擊敗了漢軍。
趙宜雖然不知兵,但在他的感覺上看來,這些黃巾軍甚至比漢軍更像漢軍,這些軍隊的精氣神,還有裝備,比之普通的郡兵還要高上一籌。
嘈雜的馬蹄聲和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便貫入了趙宜等人的耳邊。
趙宜等人皆是循聲向著城門的甬道望去,他們的視線中一面土黃色的大纛旗正向城中緩緩開赴而來,無數身披著重甲的黃天使者環衛在許安四周,保衛著他們的領袖。
大量的土黃色旌旗簇擁在那面大纛的周圍,泛著幽光的甲胄,閃耀著寒光的戟戈,無不彰顯著黃巾軍的威勢。
趙宜雙手微微舉起手中的降表,低下頭顱不敢抬頭直視。
馬蹄聲漸近,趙宜的視線中一匹通體棗紅的駿馬停留在了他的身前,那戰馬身上還掛著不少寫著經文的布條。
趙宜吞咽了一口口水,也不敢言語,只是又將手中的降表舉高了幾分。
如今情況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趙宜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皆在許安的一念之間,因此他的態度此時已是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腳步聲傳來,一名黃天使者緩步上前從趙宜的手中接過了降表,隨著手中降表份量的消散,趙宜心中也是一松。
“趙季玉,數年不見,近來安好?”
趙宜心中一驚,猛然抬起頭來,這聲音他很是熟悉。
“這…”
趙宜圓睜著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讓他感到震驚的并不是被一眾黃巾軍將校簇擁著許安,也不是黃巾軍嚴整的軍陣,而是跟在許安身側的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