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新舊兩任總督不歡而散的場面,盛葉云心頭浮起濃重的陰云,但他只能干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新總督上任伊始,就要求將下一年度包稅總額提高三成。
作為巴達維亞傳統的包稅人,盛葉云爵士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荷蘭人的苛刻要求,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將財產轉移出去,甚至做好了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的準備。
荷蘭人統治東印度群島近300年,期間并沒有發展像樣的工業,沒有建設完善的公路,鐵路和碼頭設施,沒有發展教育文化事業,沒有傳播宗教信仰與荷蘭語,整個爪哇島依然處于初級農產品生產者的角色,為宗主國提供所需要的大量棕櫚油,香料,咖啡,可可和煙葉。
這樣以農業為主的經濟結構,如何能夠承受提高三成稅收?
原本在第一次東印度群島戰爭結束后,為了彌補丟失婆羅洲的損失,保證輸送回荷蘭本土的利益不減少,荷屬東印度群島總督府已經提高了一成半的稅收。
總督府總體提高一成半的賦稅,那么到下面殖民地各地區,就會放大到兩成至三成,所謂雁過拔毛,在這條利益鏈上的每一個貪官污吏都會趁機中飽私囊,大廝魚肉百姓。
這對于整個爪哇島和蘇門達臘島而言都是巨大的負擔,沉重的賦稅令人民苦不堪言,各地都傳來餓死人的消息,因此導致的反抗和起義層出不窮,全都被殘酷的鎮壓下去。
新來的總督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又要提高三成稅收,縱然盛葉云爵士這樣死心塌地的荷蘭人走狗,也倍感吃不消。
前任總督帶著滿滿的收獲準備離開了,政務官貝克先生也靠邊站了,荷蘭白人殖民地官員爭相對新任總督獻媚討好,盛葉云辛苦建立起來的政商關系,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垮塌了。
面對這種局面,盛葉云不禁萌生退意。
“親愛的盛爵士,似乎您對今天的盛大宴會并不感興趣,能和我聊聊嗎?”威爾德斯滿面春風的走過來,他已經得到了總督大人的承諾,很快會將文貝克一腳踢開,讓他坐上政務官的寶座。
盛葉云面上露出謙卑而討好的微笑,禮貌的回答道;“尊敬的威爾德斯先生,請原諒,巴達維亞本地華人并不擅長于這種開放式的西方社交場合,我顯然是其中之一,希望沒有影響您愉快的心情。”
“盛爵士太客氣了,在沒有來之前,我就經常從回國述職的殖民地官員口中聽到您的名字,盛爵士作為一名虔誠的新教徒,在這片遠離本土的殖民地上,為溝通當地民眾與總督府的聯系作出了杰出貢獻,我本人對此深表欽佩,并且寄希望進一步加深合作。”
“盛某何德何能,只要威爾德斯先生吩咐下來,必將竭力以供驅策。”
“好極了,一切都是為了本土的利益,不是嗎?”
“我非常同意您的觀點,教授先生。”
盛葉云小心應付著威爾德斯先生,謹慎而禮貌的話語中不摻雜任何情緒,挑不出丁點兒毛病。
寄人籬下,盛葉云這樣的聰明人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
并不是信奉新教,能夠說一口流利的荷蘭語,就會被這些荷蘭白人殖民者視之為同類,膚色的差異是巨大的障礙,仰人鼻息永遠只能做二等公民。
酒會結束已是深夜 盛葉云爵士回到家族大宅之后,立刻召集手下心腹得力之人,安排其分赴新加坡,香港,吉隆坡等地大手筆收購當地物業,盡快將浮財轉移出去。
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如今已至年末,必須要趁著最后兩個多月的時間,把手中的田地,礦山,茶廠拋售出去,急切間出手雖然會蒙受一些損失,但也顧不得許多了。
不管是誰接任包稅人,完全可以預見大亂將起。
盛葉云是個極有決斷的人,當他知道無力改變這一切,便選擇抽身而退,區區一個甲必丹的頭銜還羈絆不住他。
只要手中有錢,天下盡可去得。
打發走手下人各司其責,盛葉云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堂屋上,明亮的燭火將他的側影勾勒的輪廓分明,流露出莫名的意味兒。
思慮半晌 盛葉云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輕聲說道;
“罷了,罷了,我觀總督府方面有意收割一波華人財富,縱然是出于保留一點往日情份面子上,我也應該通知一下其他華人大家族,讓他們知曉厲害,只希望在這動蕩時期,能夠多保存一點元氣吧。”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盛業云并不準備馬上就通知其他華人家族,嗯,這得等到年底之前再說,最起碼要將自己的家財拋空大半,能夠全身而退的時候再談其他。
想必只要透露出新任總督擬加稅三成的消息,就足以使巴達維亞陷入一片混亂恐慌中。
普通土著農戶根本沒有什么油水可刮,加稅的大頭還要著落在經營茶鹽米糧的華人商戶身上,這幾乎是篤定的事兒。
若總督府加稅三成,到了下面怕不是要加稅6成甚至要翻一番,僅這一條就足以讓人絕望。
小門小戶的做生意掙一點辛苦錢,哪來如此的厚利?
這等于是把人往死里逼呀,舉凡有些能耐的只能流落他鄉另尋生路,否則只有坐地等死。
要在南洋地區還有一個大洋王國,實在不行坐船去婆羅州或者遠赴澳洲,那里才是華人真正的樂園,由華人自己當家作主的王國,用不著受這些白人殖民者的胺臜氣。
廣州府 這一日黃浦江碼頭上人潮涌動,鑼鼓喧天,人群中洋溢著莫名的歡慶氣息,長長的紅地毯從碼頭鋪出去好遠,軍容嚴整的清軍士兵持槍警衛,靜靜等候著大洋王國貴賓的到來。
碼頭上的一排彩棚下 恭親王奕帶著兩廣總督府和布政司的一眾官員分別就坐,彩棚一側還有很多來自英法美德的外國人,全都身著盛裝而來,還有一些外國記者擺弄著手上的相機,共同見證這一輝煌時刻。
在迎接著一眾大員中,唯獨缺少了兩廣總督顧延川大人,顧大人此刻雖然已經病體痊愈,但是因為年事已高,身體殘弱,不宜親來碼頭迎接。
此刻恭親王奕端坐在上首位置,臉上帶著一副圓形金邊墨鏡,其他的朝廷大員分成兩側坐定,眾星拱月一般的襯托出滿族王爺的尊貴。
這位恭親王奕雖然才干平庸,但架不住人家有一個好兒子,當今圣上光緒皇帝就是他親兒子,誰能比得了?
恭親王奕臉色臭臭的說道;“哼,老佛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迷癥,區區一個域外草民,還要本王也親自持節迎候,簡直是豈有此理?”
坐在他身邊的一眾朝廷大員面面相覷,這話頭太重了,誰都不敢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