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紫禁城1891年9月初二,上午十時許軍機處南書房 雖然已進入了9月,但北平城的天氣依然酷熱難耐。
邸報顯示山西,陜西,北直隸德州府,河間府皆數月大旱,滴雨未下,又值飛蝗遍地,赤地千里,數百萬災民為了活命出門乞討,餓蜉遍地,倒閉于途者不計其數。
樹蔭下,軍機處南書房一排平房門窗支楞著,讓帶著暑熱的空氣流通進房間里,多少也能頂一些事兒。
幾位軍機大臣手搖著折扇圍坐閑聊,話題不是當前緊要的災民賑濟施粥,而是為老佛爺慈禧太后修頤和園的事情,聊的正熱烈。
“要我說,滿北平城打聽打聽,對老佛爺的孝心還得數醇親王奕譞,前兩年,總理海軍衙門的醇親王奕譞就用了260萬兩銀子修頤和園,這不…醇親王奕譞打著為北洋海軍買槍炮的名義又籌了200多萬兩銀子,顛顛的送到了內務府造辦處,屬實孝心可嘉。”
“南北洋海軍糜費許多,造那些鐵甲艦全都讓西洋人得了利去,海一樣的銀子丟進水里,莫如拿來給老佛爺修園子,見光也能落些好處,當為正途。”
“額勒大人所言極是,當前國事日限,銀子總要拿來使在得用之處,近日戶部尚書翁同龢奏請朝廷,言道購買西洋槍炮之害,奏準暫停南北洋購買外洋槍炮、船只三年,禮親王世鐸附署,朝廷已經準其所奏,這下終于可以省去一大筆開銷。”
“哼,那些洋務派大臣怕是又要鬧起來了,這下可有樂子看了。”
“尤其是協理海軍衙門的漢臣李鴻章,那可不是個省心的人,說起來可是一套一套的,沒幾個人能說得過他。”
“怕他怎地?怎么說也是一個漢家奴才,狗一般的人物,不過就是借著剿滅毛匪竄升起來的幸近之徒,這些年借著籌辦北洋海軍可沒少撈錢,李鴻章私下昧了幾百萬兩銀子總是有的,朝廷若真是抹下臉面去查,誅殺九族都是輕巧事。”
“許大人此言有理,我等都是漢軍旗的出身,與那些漢臣可不是一路人,我們是主子,他們是奴才。”
“哈哈哈…此言正合我意。”
“孫大人,你和內務府總管太監走的近,老佛爺的園子修的怎么樣了?”
“不敢勞動額勒大人動問,前幾日與總管太監還聊過此事,頤和園已經花銷了一千七八百萬兩銀子,堪堪造了一半而已,總算有了點樣子,畢竟是皇家園林,規格氣勢那是不能有半分差池的。”
“話說回來,為老佛爺造園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兒,南北洋海軍少造幾條鐵甲艦就什么都有了,那些漢人督撫大臣手握重權,是時候節制一下,免得他們太過放肆,目中無人。”
“額勒大人此乃老臣謀國之言,臣等附議。”
“附議。”
“當然附議。”
三名漢軍旗的軍機大臣點頭如搗蒜,額勒和布傲氣凌人的環視了一圈,然后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得意之情難以言表。
1887年光緒帝親政,慈禧太后表面上還政于君,實際上依然緊緊抓著朝廷大權,可憐的光緒帝不過是個提線木偶而已。
為了平息朝廷中的大臣非議,慈禧太后表示;想修一個園子頤養天年,以后朝廷事務就交給光緒皇帝折騰去吧。
別管是不是太后的緩兵之計,總能看到點兒希望。
修一座皇家園林可要一大筆錢,但這樣慈禧太后就能退休榮養,讓光緒皇帝獨掌大權,總理海軍事務衙門的醇親王奕譞可是光緒帝生父,于情于理也得幫兒子一把。
于是手,醇親王奕譞使盡渾身解數從總理北洋事務衙門弄錢出來,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 軍機處行走大臣張之萬腳步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份外交照會,進門之后左右看看,見到軍機大臣額勒和布高坐上位,手拿著折扇正悠閑的來回扇風。
于是張之萬三步并做兩步走了上來,雙手呈上外交照會說道;“額勒和布大人,這是英吉利國緊急外交照會,英國公使亨得利大人還在等消息,需速速急辦。”
“哦,我看看。”額勒和布一聽是洋大人的事兒,連忙放下了折扇,拿過外交照會仔細看了看,臉上頓時變了色。
這事兒太大,他做不了主啊!
“你等且等一下,我要親自送呈禮親王。”
額勒和布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然后拿起外交照會向里屋行去。
軍機處南書房是一個通廂房,各位軍機大臣和軍機處行走大臣皆在此辦公,批閱奏章。
領軍機處大臣禮親王世鐸則在里間,有一個單獨的屋門隔開,尋常人等非有要事不得擅闖,體現上下尊卑之分。
“大洋王國國王,王后擬于近日赴廣州府省親?”禮親王世鐸詫異的看著手上的外交照會,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啥時候冒出來這樣一個國家,到底是何路數?”
“回王爺的話,這大洋王國位于呂宋之東南,又隔數千里之遙,有一座名叫澳洲的大陸,乃為英吉利國之蕃屬,這個大洋王國就是澳洲大路上的強梁勢力,乃是新進成立不久的王國,得到歐羅巴各國承認,王爺不知實屬正常。”
“區區一個東夷小國,何足道哉!”
“王爺容稟,這大洋王國可不是什么東夷小國,其疆域廣大,也僅僅是比我天朝略遜半籌,其國地處偏僻,當然無法與我天朝上國物華天寶相媲美,但卻是個好勇斗狠的性子,與西洋人很是打過幾場血戰,竟然也都僥幸勝了,而且前幾年還狠狠折辱了東洋人,那可是個拘不住的野馬性子,就連英吉利國也不得不放任其新立一國,由此可見端倪。”
“啊…這等棘手?””禮親王世鐸臉上頓時變了色。
他可知道西洋人堅船利炮著實厲害,即便東洋人也不是好相與,早些年東洋人借口臺島土著虐殺遭遇風暴流落該地的漁民,悍然派兵入侵臺島,朝廷費了好大的功夫,賠了50萬兩白銀才平息了事端。
這個勞什子大洋王國能夠把東洋人和西洋人都打得灰頭土臉,自然也不是易與之輩,原本的輕蔑之情立馬煙消云散,代之以深深的憂慮。
仔細斟酌了一下,禮親王世鐸皺著眉頭問道;“據本王也所知,歐羅巴的這些鬼佬紅蕃也都是不服王化,好勇斗狠之輩,怎地就允許大洋王國眼皮子底下成立呢?”
“王爺有所不知,大洋王國軍隊實力十分強悍,斗則兩敗,合則雙贏,英吉利國人祖輩上就是海盜出身,本就是趨利避害的性子。”
“哦,原來如此啊!”
額勒和布神情討好的走進了一步,低聲回稟道;“王爺,這個大洋王國可是個狠角色,聽說在澳洲那邊把白人殺的尸山血海一樣,咱們可不能等閑視之啊。”
“你這個遛鳥走狗的猴兒,怎知南洋之事如此詳盡?”禮親王世鐸神色空前鄭重起來。
他知道額勒和布與京城中一班混吃等死的滿族貴膏子弟不同,是少有的精干能臣,這一聲“猴兒”透著親近的意味兒,并非貶義詞。
“嘿嘿…不瞞王爺,我的門下與英吉利國諾曼底洋行多有生意來往,那邊的皮貨是一等一的好,還有價廉物美的肉腸罐頭,常溫下能放置許久,奶糖奶粉也都是大戶人家必備之物,所以微臣常會看一些諾曼底洋行贈予的南洋報紙,知道這都是一些不好惹的狠角色,前些年打的荷蘭紅番鬼佬屁滾尿流,在澳洲家里面也殺起來了,嘖嘖嘖…而且還打贏了。”
額勒和布出身于滿族鑲藍旗,一甲進士出身,曾入職庶吉士,署盛京將軍,調察哈爾都統。
左宗棠新疆用兵時,額勒和布經紀糧運,并調八旗官兵助剿,擢烏里雅蘇臺將軍,屢卻悍賊。
光緒六年(1880年),額勒和布出任鑲白旗漢軍都統,調蒙古,歷任熱河都統、理藩院尚書、戶部尚書、內務府大臣,入軍機處。
“這個外交照會不好回呀!”禮親王世鐸犯了難,感覺像拿了個燙手山芋一般,不管東洋、西洋、南洋、北俄,舉凡涉洋皆無小事。
老佛爺慈禧太后是恐洋癥晚期,其他滿族大臣也好不了多少。
南邊中法開戰那一陣子,紫禁城中的慈禧太后日日夜夜都睡不著,生怕那些碧眼黃毛的洋人又殺進北平城來。
當年的那些事兒,已經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領軍機大臣禮親王世鐸本就不是個果敢善斷的性子,只不過投胎投的好,加上滿京城的八旗貴膏子弟都養廢了,矬子里面拔將軍,得以坐在這個軍機處顯要的位置上。
看起來大腹便便,其實肚子里面都是草包。
自打從雍正朝開始,為處置青海羅布藏丹增叛亂事宜,設立軍機處,十三王爺怡親王允祥領軍機處大臣便傳下了規矩,領軍機大臣必須得是王爺的身份,這100多年來從未更改過。
陡然遇到了這種大事兒,領軍機大臣禮親王世鐸立馬就沒了主意;“茲事體大,本王爺不宜擅專,你與我即刻進宮覲見皇太后,恭請圣裁。”
“如此也好,就依王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