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邊的段祺瑞毫不示弱,淡定的雙手舉起酒碗略一示意,仰頭“噸噸噸”喝個干干凈凈,一翻手腕來了個探照燈,語氣不緊不慢的說道;“兩位兄長在上,小弟不才,就指著能聽點精彩的故事佐酒。”
李思賢眼神定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栓柱,臉上的神采逐漸恢復過來,默默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一下喝的有些猛了,李思賢劇烈的咳嗽起來,忍不住弓下身去一陣猛咳,再次抬起頭來時已經涕淚橫流。
方才的一幕戳中了他心中的柔軟處,歉意,懊悔,怒其不智各種復雜情緒交織在一起,在烈酒的催動下化作繞指柔,讓李思賢這樣的鐵漢子也英雄淚長流。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幕;
海戰時 吳世雄渾身煙霧蒸騰的沖到駕駛室外,神情悲切的喊了一聲;“報告艦長,高壓蒸汽管道搶修完畢,輪機艙的兄弟們戰死八人,他們…他們都被烤熟了…”
匯報到這里,輪機長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渾然不顧自己的雙手鮮血淋漓,身上帶著濃重的皮肉焦糊味,這個硬漢的哭聲宛如閃電一般擊中李思賢的心弦…
“…我親手將他送到了安全處,剛剛過去的那幾個人,就有布谷鳥號艦輪機長的妻子和航海長的妻子。”
說到這里,李思賢聲音嘶啞得再也說不下去了,伸手又摸上酒壇。
“我來吧,思賢兄。”
李栓柱拿起酒壇給每人都斟上了一碗,然后用手按住李思賢端著酒碗的手,聲音不大,但非常堅定的說道;“能聽聽我的意見,再喝這一碗酒嗎?”
“唉…你說吧。”李恩賢的情緒瀕臨崩潰,說話也有氣無力。
“我認為你做得好,做的非常好。”
李栓柱此刻聲音穩的就像個油膩的中年男人,再次展現了處變不驚的優秀心理,他看見李思賢抬起頭來,送過去一個鼓勵的堅定目光,然后娓娓道來;
“給你說說…我為什么能夠擔任營長的故事吧。
進攻二道梁陣地的血腥鏖戰中 陣亡敵我雙方士兵的尸體鋪滿了山嶺,我們營作為第一波攻擊的壓陣隊伍,緊跟在二團的進攻隊列后面,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候給敵人捅上一刀,將棺材板徹底蓋死。
兩軍對陣勇者勝 進攻隊列前進的時候,一連副連長慫了。
誰都知道,這有可能是最后一戰。
這個混蛋脫離了自己的隊列落在后面,我大聲命令他回到指揮位置,他告訴我;
“副營座,眼看快勝利了,咱不能都撂在這里啊!”
這個混蛋是我當排長時候的兵,荷蘭人登陸以后殺上來,我們共同堅守一個機槍堡壘,13個人當中就活了我們兩個,他曾經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
當時我沒有繼續勸說,而是抽出左輪槍連開6槍,將其當場擊斃。
紊亂的軍心立刻恢復,直到我們贏得最后勝利。
這一戰中,我們的營長表現不好,先后兩名連排指揮官脫離隊列他都沒有制止,反而跟著一起向后縮,戰后被免去營長職務勒令退役,聽說去了昆士蘭北部做一個農場主了。”
說到這里 李栓柱的眼神顯得特別亮,他緊緊抓著李思賢的手說道;“思賢兄,我知道你心中的痛苦,因為我也經歷過。
但我很快就想明白了,當初一起血戰余生,這名副連長還曾救過我的命,我本人與這名副連長是私人情誼。
若償命,這條命賠給他就是。
但是我李栓柱加入軍旅是報效伯爵大人恩典,聽從伯爵大人號召,為建立一個華人理想園的夢想出生入死奮戰,這條命早已經不屬于自己,這是為公。
為公而不徇私,無愧于心。
所以我說你做的好,做的非常好。
從大了說,你作為一名艦長,有責任保持全艦官兵的凝聚力和戰斗力,有責任保持全艦官兵的忠誠,制止不滿情緒蔓延,侵蝕腐化戰斗集體的凝聚力,這原本就是你的職責所在。
從小了說,作為生死兄弟這是在救他,以免這個蠢貨在錯誤的道路了越滑越遠。
若是其罪該萬死,那么可以讓更多的生死兄弟避免受到荼毒,這難道不是大善嗎?”
李思賢終于從自我否定的困惑中解脫出來,語氣不確定的說道;“這么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廢話,做到哪一條不是正理,理解起來有那么困難嗎?”李栓柱滿臉鄙夷之色。
“拴柱兄弟,你說的話當然好理解,我也認同你說的都是對的,可是我心里就是揪心的難受啊!”
“這還不是小菜一碟嘛,喝酒就是了,我們兄弟今天不醉不歸,你要慫了以后就讓我當老大。”
“放屁呀…你個臭小子,成天想啥美事兒呢,喝酒喝我還能輸給你呀!”
“不服氣就來包,這一碗我先干為敬。”
“干…”
片刻之后 三名軍人喝得酩酊大醉,一個接一個的都倒在桌子底下了,當真是鼾聲如雷,酒氣熏天。
酒店老板神情復雜的從屏風后轉出來,三兄弟的話他都聽在耳中,看著眼前杯盤狼藉的一幕,雙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來招呼旁邊的店伙計;
“你們幾個還愣著干什么,把這三位英雄扶到最好客房里休息,讓廚下備好醒酒湯放在桌上,醒來就能喝到,務必要照顧好了,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老板你把心擱肚子里吧,這事兒我們擅長。”
“嘿嘿…就你們幾個小猴兒活泛,做好了老板我有賞。”
“老板你就別賞了,這些長官拼死拼活的為我們賣命,咱們能做點那是應當應份的,再拿賞錢那可就折壽了。”
“行吧,那就都忙活起來。”
一夜到天明 李思賢酒醉過后一覺醒來,只感覺到口渴難耐,頭痛欲裂,他掙扎著坐了起來打了個酒嗝,眼神迷茫的四處張望。
“我的天哪,你們昨天喝了多少酒,這個酒嗝真是臭死了。”
說話的是安全處組長何全壽,他捂著鼻子將一大碗早已涼透的醒酒湯遞過去,李思賢接到手中狼吞虎咽的“噸噸噸”一陣狂灌,將一大碗酸酸辣辣的醒酒湯灌下,又正對著何全壽舒爽的打了個飽嗝。
何全壽再也坐不住了,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沖過去就將窗戶全部打開。
帶著腥咸味道的海風一股腦吹拂進來,立馬將房間里濃重的酒味吹散了不少。
“咋樣…感覺好受多了吧?”
“還行吧,哎…我記得昨天喝酒還有兩個兄弟,呃…三團的那個叫…”
“一個年輕的少校營長叫李栓柱,一個副連長叫段祺瑞,人家早就走了,軍營里早晨例行集合訓練,都像你這樣睡到太陽曬屁股大還不完球啦?”
“哇靠…沒面子啊,竟然沒喝過這兩個家伙。”李思賢終于三神歸位,捂著還有些暈乎乎的頭剛站起來,忽然又驚叫起來;“我靠,我靠,我的軍裝呢?”
“昨天全都弄臟了,人家飯店老板連夜安排人給你洗干凈了,喏…就晾在外面貼個竹竿上呢。”
何全壽有些無奈的扶著額頭,然后放下手來說道;“看起來你自我調節的不錯,害得我昨天晚上白擔心,可是忙著審訊和連夜抓捕犯人抽不得空,這不忙了一夜才結束就過來了,結果看到一個醉漢子。”
李思賢大醉一場之后回過味兒來,總算智商在線,神情有些緊張的問道;“連夜抓捕犯人…到底怎么回事兒?”
“行吧,你別緊張,這個案子大致已經有眉目了,是南方州的人在搗鬼,坐下來聽我慢慢跟你說。”
隨著何全壽娓娓敘說,事情揭開了面紗;
莫爾茲比鎮有一個白人經營裁縫鋪,專營女士衣裙定制,這是一個被匪幫禍害的白人牧場主在賣掉了牧場之后,回到布里斯班開設的生意,叫做“麥克米蘭裁縫鋪”。
這幾年隨著紅河谷與布里斯班欣欣向榮的經濟發展,“麥克米蘭裁縫鋪”倒也賺了很多錢,因此在莫爾茲比鎮也開設有分店。
問題就出在這里;
“麥克米蘭裁縫鋪”老板本人就是個鐵硬的白人極端分子,經常發出針對移民的極端言論,也許是得到南方州的授意(這一點尚需證實),在經常光顧裁縫鋪的人群中散布不滿仇恨言論。
凱拉阿特金森和安娜·奈特莉恰巧都是富裕的海軍軍官家庭,也是經常光顧“麥克米蘭裁縫鋪”的女士,兩人都是出生于破產白人牧場主家庭,因此對這些蠱惑人心的言論接受度很高,回去以后,就整天在丈夫耳邊吹枕頭風,散布不滿情緒。
經過突擊審查 目前已經抓捕了七名人犯,其中兩人是“麥克米蘭裁縫鋪”白人雇員,五名經常光顧并幫助散布流言的白種女性,全部都是住在莫爾茲比水警區軍官公寓里的家屬妻眷。
海岸警備隊軍官大多有留洋經歷,加之收入豐厚,很多人娶了白種女性妻子,恰巧成為此次蠱惑案的重災區。
沒想到敵人已經摸到鼻子底下,細思恐極啊!
為此,安全處將進行全面篩查,并對莫爾茲比水警區所有官兵進行忠誠度審查,剔除其中受影響較深者,若是主動傳播不滿留言造成危害的,還將予以嚴厲懲處。
此事在莫爾茲比地區告一段落,紅河谷及布里斯班正在同步行動,將對“麥克米蘭裁縫鋪”相關人員進行秘密逮捕傳喚,徹查背后黑手。
“聽說情況匯報到伯爵大人那里,伯爵大人震怒不已,這下咱們安全處可要忙了,有一大批人要倒霉。”
何全壽說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然后看著神思不屬的李思賢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