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 奧克蘭港貨運碼頭上,三艘嶄新的遠洋貨輪依次停靠,湛藍色的海水襯托出雄偉的鋼鐵身姿,是這個時代最先進的五千噸級遠洋穿梭型蒸汽動力貨輪。
船艏形狀尖削,就像一把犁開大洋的鋒利鐵犁,跨洋運輸速度更快,消耗煤炭數量更少,意味著攜帶相同數量的煤炭航程更遠。
船身線條到了舯部急劇擴張,呈現出流線型過渡,提供了寬大的艙容運輸貨物,體現了造船廠優良的建造工藝。
這三艘遠洋貨輪分別被命名為“武夷山”,“青城山”和“龍虎山”號,充滿華夏神韻的船名下方,是一行小的英譯文,在往來的遠洋貨輪中非常具有辨識性。
一次性交付3艘遠洋貨輪,對于美國希金斯洋行來說是年度大手筆,為此特意舉辦了盛大的交船暨船東祭拜海神儀式,到場嘉賓如云。
這是一場中西合璧的交船儀式,扎著七彩絲帶的香檳酒撞碎在船頭,無數的七彩絲帶從船首垂落,樂聲大起。
來自舊金山唐人街的舞獅隊搖頭擺尾的跳了起來,更增添了一份喜慶氛圍。
李福壽與希金斯先生共同出席典禮,這是澳洲聯合航運公司接收的第一批遠洋貨輪,他對此非常滿意。
這三艘遠洋貨輪即將滿載機器設備返回澳洲,隨后將有大批專家抵達,協助安裝調試機器設備,并手把手的教會紅河谷牧場工人。
第一批機器設備中,有全套毛紡廠,面粉廠和礦山掘進粉碎設備以及部分鋼鐵廠生產設備,其他機器設備也將陸續從世界各地匯聚到奧克蘭,最后裝船啟運。
希金斯先生是一個身材高瘦的英國人,有著標志性的鷹鉤鼻子和謝頂,此刻他的臉上充滿笑意說道;
“李先生,你知道北美并不盛產蔗糖,需要從夏威夷王國和古巴大量進口,因此希金斯洋行設在古巴的分支機構,為您聯系了一批總量達800噸的白糖,需要貨輪在返程時將這批貨物帶回澳洲。”
“哦,這批白糖正是我們急需的,謝謝。”
“據我所知,您這毛紡廠似乎還缺少員工,尤其是大量第一線女性員工,這應該沒錯吧?”
李福壽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一下,他不想在英國人面前和盤托出自己的打算,只能故作苦惱的長嘆一聲;“我正為此糾結,是否在美國招聘一批女工。”
“其實用不著,若是你愿意付出一點小小代價,希金斯洋行愿意為您解決這個難題。”
“哦,愿聞其詳。”
希金斯先生狡黠的笑了一下,他對那塊遙遠大陸的情況很了解。
澳洲地區一直處于男多女少的困擾,殖民政府方面從愛爾蘭大力輸入貧困的女人,只能緩解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毛紡廠需要的女工可不是小數字,紅河谷牧場很難繞過這個難關。
“李先生,你知道在中美洲以及南美洲地區,很大部分都屬于西班牙勢力,那個沒落的海洋帝國對該地區有極大的影響力,直接統治了大片殖民地。”
“嗯哼,確實如此。”李福壽隨口應付。
“你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不久,胡安-卡洛斯將軍剛剛指揮軍隊撲滅了一場大規模動亂,數以萬計的起義者因此喪命,留下了數量眾多的婦女兒童。”
說到這里,希金斯先生無奈的聳了下肩;“真是一幕悲劇,可這就是現實。”
李福壽道;“婦女兒童,請恕我對此不感興趣,我要的只是招工而不是販賣人口,這是違反昆士蘭州法律的行為,作為一名負責任的企業家,一位守法公民,我不得不拒絕您的好意。”
“嘿嘿…”
希金斯干笑兩聲,對李福壽義正言辭的話半點也沒有聽進去。
他可不是憨憨美國佬,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膽子奇大,行事狠厲果決,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販賣入籍證明,操起加特林重機槍掃射,襲擊史密斯牧場,丹尼斯金礦血案…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希金斯篤定這些與他都逃脫不了干系。
所謂不感興趣,只是沒有讓他足以動心的利益。
“李先生,胡安-卡洛斯將軍手上的這批老弱婦孺全都關押在集中營里,若是無人出手相救,依照西班牙軍隊殘酷的行事風格,恐怕很少有人能走出那片魔窟。”
“真遺憾,這是個天大的悲劇。”李福壽臉上露出極其惋惜的表情。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中南美洲與我何干,關我鳥事?手再長也伸不到那里去。
至于面前這個英國掮客,當然是為了英鎊而奔走,而不是為了什么崇高的品格或使命感之類的東西,他們就像無孔不鉆的臭蟲,這世界上的骯臟交易總有英國佬的身影,不負“攪屎棍”之名。
“你一定會感興趣的,集中營里大部分都是講西班牙語的土生白種女人,雖然血脈有些雜,但畢竟是白人。”
“瓦特?”這對李福壽觸動不小。
“是的,是土生白人。”希金斯神情非常認真,解釋道;“西班牙人篤信天主教,守舊勢力非常強大,并不承認這些土生白人擁有與歐洲白人同樣的權利,面對動亂進行了殘酷鎮壓,殺起來毫不手軟。
此次波及古巴,哥倫比亞,委內瑞拉以及周邊中南美地區的起義,核心力量就是土生白人,在遭到血腥鎮壓之后,遺留下了大量婦女兒童。
據我所知,關押在古巴集中營里就有不少于2萬人,除了老弱年幼之外,青年婦女占了一大半。
鑒于集中營惡劣的環境,許多人恐怕活不到明年。
歐洲很多國家對此抱有同情態度,這里包括大不列顛帝國,出于政治和地緣因素上的考慮,不宜公開插手此事,西班牙人也不敢屠戮婦女兒童,現在畢竟不是中世紀,要考慮到國際影響,并因此僵持了下來。
對于此事,國際輿論高度關注。”
李福壽靜靜地聽著沒有作答,這就是個骯臟的糞坑,誰沾上誰倒霉。
鎮壓殖民區內動亂,是歐洲所有殖民強國一直在做,而且今后也將繼續花大力氣殘酷鎮壓的迫切要務,容不得丁點手軟,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伴隨著19世紀人類文明的進步,鐵路航運大發展加強了溝通,重工業和報紙新聞業日漸興旺,隨之而來的國際輿論監督越發嚴密。
殖民者不能夠再肆無忌憚的屠殺,要考慮到國際輿論的風評,最少不能扯下遮羞布。
依然有些老牌殖民國家行事猖獗,不顧國際觀瞻大肆鎮壓,手段令人發指,這里面除了西班牙還有奧斯曼帝國,遭受到歐洲各國輿論一致聲討。
就在兩年前 1875年,奧斯曼帝國內部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保加利亞及塞爾維亞的基督教徒起事被鎮壓后,奧斯曼帝國軍隊進行了大規模血腥屠殺。
君士坦丁堡牧首拿施斯二世提出亞美尼亞人的憤怒控訴,指控奧斯曼軍隊“廣泛的強奪土地,燒毀村莊…強迫婦女及兒童改變宗教信仰、縱火、強索保護費、強奸及謀殺”。
鑒于國際洶涌輿論,歐洲列強援引1856年的巴黎條約;
該條約容許其介入,以保護奧斯曼帝國的基督教徒少數族裔,免遭種族清洗式屠殺。
歐洲列強介入之后,在強大壓力下奧斯曼帝國不得不屈服,收束軍隊并懲治首惡,做出足夠的姿態以挽回聲望。
前世之事,殷鑒不遠。
西班牙人現在手里抓著燙手山芋,殺也不能殺,放也不能放,更不能讓這些婦女兒童全死在集中營里,那樣名聲就臭了大街了。
“從胡安-卡洛斯將軍那里得到確切消息,他的軍隊急需要一筆軍費,以控制日益混亂的中南美洲地區,圍剿此起彼伏的動亂…”
“對不起,我對此無能為力。”
“瞧,先別急著拒絕,你可以聽聽報價。”
李福壽打定主意不會摻合這破事兒,但正如希金斯所說的;聽聽又何妨?
“此事將由美國民間慈善組織牽頭,組織一場大規模的跨國人道主義行動,目的在于解救正在難民營中受苦受難的婦女兒童,這一行動受到國際上廣泛矚目。
目前,有英美多個國家的慈善組織加入進來,籌集了價值2700余美金的捐款捐物,助力此次的跨國人道主義行動…”
希金斯滔滔不絕的宣傳,描繪出一幅國際社會同心協力,眾志成城,手牽著手心連著心,實行大規模跨國人道主義行動宏偉場景。
然并卵,區區2700美金的善款,還包括捐款捐物…
好吧,我們不應該質疑善款的多少,每一個美分都蘊含著愛心人士的滿滿傾注,跳動的是鮮紅的小心臟。
問題是胡安-卡洛斯將軍能夠滿意嗎?
太糊弄事兒了吧?
舉動是不是有些太輕率了?
將軍還指望著撈一大筆錢,繼續殘酷鎮壓起義人群,把他們全都送進地獄。區區2700美金只是一場小規模戰斗中消耗的彈藥,不蒂于是對這位獨裁將軍的侮辱。
這絕不是人道主義救援,若惱羞成怒的獨裁將軍舉起屠刀,則有可能演變成為一場人道主義災難。
西班牙人有著悠久的販賣奴隸傳統,從白奴到黑奴,不會有什么道德障礙。
問題是跨國人道主義行動太缺錢了,大家口號喊得震天響,可是到拿出真金白銀的時候全都萎了。
所以,資金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