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縣城疾馳的救護車里,急救醫生正在緊張地搶救。
韓坑的傷比想象中更嚴重,剛上車那會兒心跳呼吸都已經停止了,并且瞳孔散大、固定。
急救醫生顧不上向正在視頻的主任醫師匯報,立即用氣管插管機械通氣,然后進行胸外心臟按壓,整整做了三分多鐘人工呼吸,韓昕的心搏才恢復。
張夢程嚇得不敢說話,不懂醫學也幫上忙,只能坐在角落里悄悄給老領導發出視頻邀請,給老領導現場直播。
總算把人從鬼門關里暫時拉過來了,急救醫生稍稍松下口氣,連汗都顧不上擦,就檢查起傷口,報告起情況。
“脈搏每分鐘126次,血壓測不到,神志不清,呼吸急促,面色蒼白…”
“彈孔在什么位置,子彈有沒有貫穿?”
急救醫生跟護士一起把韓昕扶起,檢查了下韓昕的后背,讓已陷入昏迷的韓昕再次平躺下,隨即戴上聽診器,看著胸前的傷口,聽了一會兒,凝重地說:
“左前胸鎖骨中線三、四肋間處,有一個直徑約0.5厘米的彈孔,隨呼吸少量溢血,頸靜脈怒張,心音遙遠,左側呼吸音消失,典型的開放性胸外傷。”
“調整下攝像頭,讓我看看。”
“馬上。”
“彈孔在這兒啊,心臟大血管都可能有損傷,彈頭還在體內…你們先搶救,我通知手術室和麻醉科,等人一到就做手術。”
救護車里的情況,程文明看得清清楚楚。
急救醫生和主任醫師的通話,程文明也聽得清清楚楚。
心跳和呼吸剛才已經停止了,現在恢復只是暫時的,小伙子能堅持多久,估計醫生心里也沒底!
程文明不想影響醫生搶救,甚至不敢再看在聽,悄悄結束視頻,看著車窗外黝黑的群山,淚流滿面。
一起連夜趕赴邊境的賀主任比程文明更擔心更緊張,因為韓昕是他和唐支拉到南云來的,萬一…萬一搶救不過來,回去之后怎么跟韓昕的家人交代。
見手機又振動了,他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轉過身來忐忑地說:“程支,楊局的電話。”
“接呀!”
“哦。”
賀主任定定心神,用顫抖的手劃開通話鍵,把手機舉到耳邊:“報告楊局,版納邊境管理支隊的同志已經接到了小韓,已經把小韓送上了救護車,這會兒正在車上搶救…”
作為局領導,最擔心的就是發生這樣的事。
楊局站在陽臺上,凝重地問:“傷勢嚴不嚴重,救護車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把小韓送到醫院?”
“張夢程在救護車上,剛才他悄悄跟我們視了一會兒頻,看樣子傷勢很重,剛才心跳和呼吸都沒了,好在搶救及時,這會兒又恢復了。”
“有沒有聯系醫院領導?”
“聯系了,指揮部聯系的,人家肯定會全力搶救。”
“老程呢?”
“程支在我身邊,程支,楊局請你接電話。”
程文明知道局領導想說什么,真不想接這個電話,可不接又不行,只能深吸口氣,擦了把淚,接過手機問:“我在呢,什么指示?”
楊局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猶豫了一下說:“老程,發生這樣的事,不能不通知家屬,我想先征求下你的意見。”
“我又不是領導,要征求我什么意見?我不知道怎么跟人家開口,這個電話我不打!”
“老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是老前輩老同志,而且跟小韓家又比較熟。”
“誰愿意打找誰去,這種事別找我!”
程文明越想越難受,又哽咽著說:“再說小韓參與偵辦的又不是我們市局的案子,包括我這個傳聲筒在內都要聽指揮部的,發生這樣的事,指揮部不能不出面。”
楊局豈能不知道程文明真正想說的是什么,可想了想還是無奈地說:“老程,這是公安部刑偵局組織的專項行動,我可以讓老賀向上級匯報,可就算匯報了上級還不是一樣讓我們負責善后。”
“善什么后,人剛搶救過來,這會兒有心跳有呼吸,人還沒犧牲呢!”
“老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怎么可能咒自己的民警死。但發生這樣的事,我們要做最壞準備。何況就算是輕傷,也一樣要通知家屬。”
“我不管,別跟我說,我正忙著呢!”
“程瘋子”說掛就掛。
楊局聽著耳機里嘟嘟的忙音,無奈地長嘆口氣,站在陽臺上沉默了片刻,翻出留置看護支隊長王燕的號碼撥打過去。
春城距邊境約六百公里,最快也要七個半小時才能趕到。
就在司機提醒前面五公里有一個服務區,問二人要不要去上個廁所的時候,程文明終于收到了一個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
張夢程打電話說救護車已經到了縣人民醫院,連各項檢查都沒做,就被直接送進了手術室。
縣公安局政委和邊境管理大隊政委對這件事很重視,正跟他一起坐在手術室外面等,版納分指揮部的指揮長剛才還打電話問情況。
小伙子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就看接下來幾個小時。
從來不迷信的程文明突然變得迷信起來,正靠在車窗邊暗暗祈禱各路神仙保佑小伙子平安無事,手機突然響了。
“程支,電話。”
“哦。”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頓時愣了楞,隨即劃開通話鍵,耳邊傳來遠在首都的老領導老戰友那熟悉的聲音。
“老程,你手下那個坑貨的事我知道了,指揮部剛向我匯報過,王燕也剛給我打過電話。”
“知道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醫生,更不是專家。”
“老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能逮著誰就罵娘。先是懟指揮部領導,聽說剛才又懟你們局領導。我知道你無欲則剛,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怎么想,但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面子值幾個錢,面子再重要能有民警的生命重要?”
程文明越來越窩火,咬牙切齒地說:“他們想破大案,想抓主犯,這些我能理解,事實上我程文明一樣想。可想到不見得就能做到,也要看看條件允不允許!
在那邊總共就三個偵查員和幾個線人,要盯七十幾個嫌疑人,盯得過來嗎,是當我們基層民警有三頭六臂,還是覺得我們基層民警會撒豆成兵?
總是瞻前顧后,優柔寡斷,一拖再拖,整整拖了一個多月。我們的民警也是人,他們一樣要吃飯睡覺。可剛剛過去的這一個多月,他們吃不好睡不好,精神高度緊張,連打個盹都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出事才怪呢!”
電話那頭的老領導比誰都清楚“程瘋子”的脾氣,知道他現在需要發泄,低聲道:“接著說,我聽著呢。”
“最搞笑的是,我的人都采取行動了,小韓都已經中槍了,他們才告訴我四個主要嫌疑人最終決定,一個身份暴露的趕緊跑,剩下的三個去找人抓那個懷疑自個兒感染上病毒、想回國自首的嫌疑人滅口。”
“就這些?還有嗎?”
“沒了,就這些還不夠嗎?”
“老程,指揮部的部署確實有許多不足,你也是做過副支隊長的人,應該清楚這里面既有主觀原因,但更多的是客觀因素。畢竟能一舉搗毀涉案人員高達八百多人團伙的機會太難得了,而且能取得證,能夠把那些嫌疑人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
電話那頭的老領導頓了頓,接著道:“并且那是在境外,指揮部有勁兒也使不上,只能指望你們偵查組。”
“指望我們,這么說我們雖然沒功勞,但多多少少還有點苦勞?”
“這是說什么話,你們偵查組為案件偵破發揮了關鍵性作用。再就是你兩個半小時前調整部署,讓偵查員們把四個主要嫌疑人押解回來的決定,不但沒問題,而且堪稱堅決、果斷。”
程文明發泄完了,心情也稍稍好一些,嘀咕道:“我不需要表揚,更不需要什么表彰,你還是想想怎么表揚表彰韓坑吧。他這是在給你們干活,是因為你們的專項行動中的槍!”
“盡管放心,我會親自過問的,其實就算不過問,專項行動指揮部也會幫他爭取。你是過來人,應該清楚我們不會讓出生入死的民警流血又流淚。”
“這話是你說的,如果將來兌現不了,別怪我罵娘。”
“我倒希望你只跟我罵娘,對了,通知親屬的事你負責。你是他現在的直接上級,對他家的情況又比較了解,又老同志老英模,小韓親屬的思想工作你和王燕出面做比較合適。”
“好吧,不過丑話說在前面,你不能忽悠我,不能讓我跟人家空口說白話。”
“知道了,我說老程,你怎么變得婆婆媽媽的。”
“這是跟你學的,我當年出事時,你比我現在還要婆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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