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賭場沒什么客人,那個女的比預料中回來的早。
深夜十一點二十七分,她就坐著李哥開的二手黑色皇冠轎車回來了。
讓韓昕有些意外的是,丁哥也一起回來了,三人都沒有下車,在路邊等了幾分鐘,接上從民房里出來的徐特派,一起去農貿市場邊上的大排檔吃夜宵。
韓昕騎上摩托車,悄悄跟到夜市大排檔,赫然發現楊哥、張哥、劉哥居然也在,正跟幾個一看也是陷在這兒回不去的混子,圍坐在一起喝著啤酒、擼著串兒吹牛聊天。
徐特派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他們,可能想保持神秘感,一見著他們扭頭就走,帶著李、丁和那個女的,去了馬路對面的一個川菜館。
等他們進去了,韓昕停好摩托車在川菜館周圍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后門,立馬給程文明發了個位置,用短信匯報了下這邊的情況,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到大排檔前。
現在是窮光蛋,不能胡吃海喝。
看看老板出的菜樣,再拿起菜單看了看,確認展示的菜品不是自己能消費得起的,帶著幾分尷尬地說:“老板,幫我炒一份米粉。”
“好的,那邊有位置,先過去坐,馬上就好。”
“不用了,我打包帶回去吃。”生怕正在前面那桌光著膀子喝酒的楊哥聽不見,韓昕故意大聲道。
老板正準備說打包要加錢,楊哥發現了他這個剛收的小弟,立馬放下杯子回頭笑道:“兄弟,你也出來吃夜宵!”
“楊哥,張哥,你們什么時候下山的?”
“剛下山,我本來準備給你電話,喊你下樓一起吃夜宵的,可想著太晚了就沒打,來來來,這兒有位置,老板娘,幫我加一副碗筷!”
“楊哥,張哥,你們喝吧,我點了炒米粉。”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楊哥一如既往地豪爽,起身把韓昕拉坐到身邊,介紹起他的幾個朋友。
韓昕連忙挨個兒叫哥,在楊哥的提醒下借花獻佛,用他們的啤酒敬他們。
看桌上的幾個便宜的小涼菜和幾乎全是素的烤串兒,就知道他們穿得挺光鮮,事實上卻是一幫窮鬼,搞得韓昕都不好意思動筷子。
而楊哥竟還擺出一副大哥的做派,點上煙眉飛色舞地說:“山上酒店的自助餐難吃的要死,真不如下山搞點小燒烤。”
張哥則端著酒杯道:“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應該是生意不好,賺不到什么錢,不好好弄了。”
“以前菜多,做得也好吃,可你有心情吃嗎?”
“高價飯,一頓幾萬甚至幾十萬,誰特么有心情吃!”
他們以前都風光過,都有過一輸千金的高光時刻,可輸了那么多錢,檔次再高的酒店住著也不舒服,做得再好的飯菜吃著也沒味道。
想到這些,韓昕忍不住問:“楊哥,張哥,你們今天的手氣怎么樣?”
楊哥一連抽了幾口煙,苦笑道:“別提了,提了都是眼淚。”
張哥是文化人,舉起酒杯道:“什么都是眼淚,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不就輸了幾千塊錢嗎,多大點事,來,喝酒!”
“對對對,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幫賭鬼兼窮鬼,菜沒點幾個,烤串兒沒點多少,啤酒喝得卻不少,不一會兒就干掉了兩箱。
韓昕一邊陪著他們喝,一邊不動聲色留意對面的川菜館。
就在楊哥嚷嚷著喊老板娘再搬一箱啤酒過來時,兩輛轎車緩緩開到川菜館門口,緊接著,幾輛裝有警燈的皮卡載著十幾個軍警過來了。
楊哥也注意到對面的動靜,一時間竟愣住了。他的一個朋友擔心惹麻煩,趕緊起身去買單。
“著什么急,我們喝我們的,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我們喝我們的,老板娘,拿酒啊!”
沒有中國人,小拉勐什么都不是。
楊哥見識過大場面,有恃無恐,正準備招呼韓昕把杯中酒干掉,開始第三輪,突然發現停住川菜館門口的轎車里下來兩個警察。
不是這邊的警察,而是國內的公安!
他們頭戴執勤帽,臉上戴著口罩,一個肩上別著執法記錄儀,一個手里提著公文包,在小拉勐警察局兩個頭頭的陪同下,帶著一幫荷槍實彈的軍警沖進了川菜館。
楊哥不怕這邊的警察,不等于不怕國內的公安民警,不敢再嚷嚷了,連忙戴上口罩,起身道:“走走走,不喝了。”
幾個混子反應過來,連忙作鳥獸散,其中一個連脫下來放在邊上的衣服都顧不上拿。
韓昕跟著他們一起往市場里跑,一直跑到陰暗處才停住腳步,躲在角落跟他們一起偷看到底怎么回事。
楊哥神神叨叨地說:“應該是來抓騙子的,估計有狗莊在里面吃飯。”
一個混子心有余悸地問:“公安是怎么知道狗莊在這兒的?”
“只要公安想查,有什么查不到的。你也不想想,我們的手機用得都是國內的網絡,想鎖定一個人還不容易!”
“這邊的警察局也真是的,公安說什么就什么,想抓人就讓他們過來抓?”
“公安發了話,他們敢不聽嗎?”
“這倒是,別的不說,就眼前的疫情,要不是國內給他們提供醫療物資,他們拿什么防控。”
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能聽得出來,他們的心情很復雜。
既害怕公安,覺得特區政府太慫,又為自己有一個強大的祖國,為自己是中國人自豪。
韓昕正覺得搞笑,張哥突然驚呼道:“哇靠,那是不徐哥和李宸嗎,公安是來抓他們的!”
“丁小伍也在,丁小伍也被抓了!”
“還有個女的,那個女的是誰?”
楊哥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楞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原來他是冒牌貨,他這個特派員是假的!”
一個不認識徐特派的混子下意識問:“誰是冒牌貨,什么特派員?”
楊哥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一把抓住韓昕:“兄弟,姓徐的王八蛋要的那五萬塊錢,你有沒有給他?”
確認四個嫌疑人都落網了,韓昕終于松下口氣,裝出一副很震驚、很后怕的樣子,苦著臉道:“讓我去哪兒找五萬塊錢,我還想著請楊哥你幫我跟他說說,問問他能不能寬限幾天呢。”
“沒給就好,他娘的,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沒想到真是個騙子!”
“楊哥,你早發現他有問題,怎么不早點提醒我,害得我差點上當。”
“萬一是真的呢,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公安,沒把握的事不能亂說。”
想到這幾個月沒少給“徐特派”介紹朋友,甚至沒少借“徐特派”幫人平事的機會吃拿卡要,楊哥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生怕被“徐特派”和李宸、丁小伍供出來,連忙道:“兄弟,他的事要是不大,公安不可能追過來抓,只要跟他沾上邊兒的肯定沒好事,我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公安要是找到你,千萬別提我。”
“楊哥,你打算去哪兒避風頭,你走了我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我先走了,你不會有事的,那房子你先住著吧。”
誰知道姓徐的落網之后會不會像條瘋狗似的亂攀咬,張哥等認識“徐特派”,并且跟著蹭吃蹭喝過的混子也怕了,立馬跟楊哥一樣閃人。
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他們究竟會往哪兒躲韓昕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們暫時不敢再回賭場。
看著他們消失在市場的陰影里,韓昕跟湊熱鬧的人群回到大排檔前,只見四個嫌疑人被押上了車,兵分兩路去了“徐特派”租住的民房,以及“徐特派”在前面寫字樓里的辦事處。
想到程瘋子在等消息,韓昕撥通了他的電話。
對完暗號,跨上摩托車,笑道:“程哥,表哥表姐和兩個堂弟都上了車,這會兒回家拿東西了,估計明天一早就能回去。”
剛剛落網的雖然不是濱江市局要抓的嫌疑人,正在打擊的雖然不是濱江市局要搗毀的犯罪團伙,但作為公安民警一樣有義務協助相關辦案單位把他們繩之以法。
確認四個嫌疑人都落網了,程文明很高興:“干得漂亮,反正你去都去了,接下來多留意,爭取多送幾個表姐表弟堂哥堂弟回來。”
“這邊的親戚太多,我一個照應不過來啊。再說疫情防控期間,不是我想送他們回去就能送的,需要老家派人來接。”
“親戚也是有親疏遠近的,照應不了那么多,就重點照應比較親比較近的。”
“這個可以有。”
“聽你那邊挺吵的,是不是在外面?這么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個節目告一段落,還有兩個壓軸的節目呢。”
“行,我先回去了,您這么大年紀,不像我們年輕人,您不能熬夜,也早點休息。”
什么這么大年紀,程文明一肚子郁悶:“什么這么大年紀,我有那么老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將在外也不用害怕領導。
韓昕腦補著程瘋子被扎心的樣子,咧嘴笑道:“您年紀本來就挺大的,您跟我爸差不多歲數。”
程文明真覺得很扎心,不快地問:“那你小子還叫我程哥。”
“我錯了,以后不叫您程哥,以后叫您程叔。”
“別這么叫,我可不想被叫老,你還是繼續叫我程哥吧。”
“可李政不是一直叫您程叔嗎,他還比我大好幾歲呢!”
“他是他,你是你。”
韓昕嘀咕道:“這么說您是沒把我當自己人,不過可以理解,誰讓我既不是思崗人,也不是從良莊出來的。”
程文明被搞啼笑皆非:“我們都沒拉幫結派,你才做上大隊長就想搞團團伙伙,真不知道你小子腦子整天在想什么。”
“跟您開玩笑呢。”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說真的,我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讓你叫我程哥的。至于李政,他還沒這個資格,并且他本來就是我的晚輩。”
能被程瘋子當自己人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局領導也別奢望能被他當作自己人,只能被他當作“同志”。
韓昕真有那么點小激動,連忙道:“明白,謝謝程哥!”
小伙子是被賀主任“忽悠”過來的,賀主任現在又是省廳派駐在南云的打擊跨境犯罪工作隊成員,而那個工作隊的主要工作是在公安部駐南云工作站領導下,與南云省廳刑警總隊、南云省廳反電詐中心以及各省市反電詐同行開展合作交流。
考慮到小伙子初戰告捷,接下來肯定會有不少辦案單位請求提供境外偵查協助,內蒙同行在公安部駐南云工作站介紹下找上門很可能只是開始,程文明覺得應該給勞苦功高的小伙子一顆定心丸。
“小韓,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什么事?”
“你關叔前天去你王姐那兒看了看,問起了你。聽說你在那邊發財,不但沒讓你王姐催你回去,還讓王姐支持你。”
韓昕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禁不住笑問道:“我王姐怎么說?”
程文明點上支煙,意味深長地說:“你王姐跟你關叔手下的馬經理不一樣,她跟我們一樣都是做過大生意、見過大世面的人,知道你創業不易,就算你關叔不說她一樣會支持。”
“那我在王姐那兒的工作呢?”
“她那兒你放心,那個部門主管的職位給你留著呢,誰也搶不走,你小子什么時候回去都行。”
“太好了,我忘了她的手機,程哥,你幫我感謝一下,就說我回去就請客。”
“不但要感謝她,更要感謝你關叔,連你關叔公司的那個馬經理都要感謝。畢竟這事是他先想到的,雖然出發點不一樣,但一樣要感謝。”
“明白,其實馬經理人不錯,只是他們公司的工作不適合我。”
“知道就好。”
考慮到小伙子回去之后請客不太合適,尤其要請的還是紀委監委的領導,程文明想想又笑道:“事情辦完我們一起回去,回去之后我來安排。好多事你不方便,我無所謂。”
韓昕最頭疼的就是不知道該怎么感謝關心自己的關書記。
比如逢年過節,打個電話或發個微信祝福會顯得沒誠意,上門祝福又不能兩手空空,可帶著東西去影響不好,甚至會是害了人家。
想請人家吃頓飯,影響一樣不好,并且人家那么忙不一定有時間。
程瘋子出面安排就不一樣了,他榮譽光環無數,背景強硬,早就主動退居了二線。并且為人正直,在擔任支隊領導時為官清正,根本用不著求人,也不會害怕紀委監委。
不夸張地說,在他看來關書記不是什么領導,只是同志。他請關書記吃飯,那是給關書記面子!
韓昕豈能不知道程瘋子的良苦用心,由衷地說:“謝謝程哥,您是我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