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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潮涌動

  馬璐璐班的老家在一個叫做萳角的小山村,全是撣族。

  不過這個撣族是緬甸官方定義的,他們并不認同官方的民族劃分,一直認為自己是“罕底人”,出了村或跟外人交往時,以“泰人”自稱。

  村里很窮,看不見一棟像樣的房子,也沒緊挨著中國邊境的那種吊腳樓,全住在搭的茅草棚里。

  可能由于位置比較偏僻,這里的土地兼并不是很嚴重,村民們能勉強靠那點貧瘠的山地糊口,并且依然有人在種植罌粟。

  跟國內的農村一樣,這里也存在“空心化”的問題,許多年輕人出去打工甚至去民團當兵吃糧,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特別多。

  過去這些年,馬璐經常給老家寄錢。

  被遣返回緬甸之后,又回來過好幾趟,每次都盡可能多帶點東西。

  因為孝順,也可能因為混得比較好,她這個本應該沒什么地位的女人,在村里的地位比較高,幾個沒出去打工的小伙子對她很尊重。

  坐下來聊了一會兒,兩位德高望重,相當于族長或村長的老人,幾經權衡,終于答應下半年不種罌粟,改種甘蔗。

  知道她晚上不會住村里,見太陽快落山了,催她趕緊回去。

  因為德昂的游擊隊,前不久剛去過山對面的村子,以“禁毒”為由抓了好幾個人,甚至在瑟班民團的地盤上設卡,查抄了二十七緬斤(大約四十四公斤)白粉和一百多袋麻黃素片。

  民團和政府軍這些天,就是因為德昂武裝“越界禁毒”,才跟他們開戰的。

  阿貴也認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結果回來的路上比去時更驚險,都已經進入了瑟班民團控制區的腹地,居然被十幾個德昂武裝的士兵攔住了。

  好在車上既沒槍,也沒有毒品,更沒什么錢,費盡口舌解釋了半天才得以脫身。

  回到廠里,天已經黑了。

  在食堂做飯的本地婦女已經下班了,馬璐璐班要去食堂自己做,阿貴不想等,要去鎮上吃。

  這里不是國內,夜里是要宵禁的!

  韓昕看出他是在找借口,豈能錯過這個機會,跑上樓拿了點現金,非要跟他一起出去吃。

  有人請客,阿貴求之不得。

  就這么換開摩托車,帶著他來到鎮里,不過第一站去的竟是警局。

  他以為韓昕聽不懂本地話,讓韓昕坐在警局“大廳”里等,然后走進對面的辦公室,跟晚上值班的警察說起今天在梅昔的見聞。

  “被德昂黑吃黑了,所以才打起來的?”

  “不光被德昂黑吃黑,還有批貨被公安抄了,聽口氣好像是從我們這邊走的,連我們廠的馬璐璐班都知道。”

  “從我們這兒走的,誰幫他們運的貨?”

  “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阿衛也不知道,他就是幫著打聽是不是我們這邊走漏了風聲。”

  值班警察顯然很不高興,冷冷地問:“誰的貨?”

  “不知道是誰的。”

  阿貴想想又說道:“他們那邊亂的很,是個人都敢往中國走貨。他們往中國走貨我們不管,可從我們這兒走什么意思。”

  值班警察也是這么認為的,冷笑著說:“知道了,我打聽打聽,到底是在幫他們送貨。你也幫著留意下,他們會不會再從我們這邊走。”

  “那我先走了。”

  韓昕聽得清清楚楚,對他們究竟是怎么想的,心里也大致有了個數。

  往大處說,中國警方查獲到毒品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毒品從哪兒流入境內的,他們稀里糊涂給對面的毒販背了鍋,當然不爽。

  往小處說,不管誰在他們的地盤上做什么生意,都要先打點一番,可對面居然有人在他們眼皮底下運毒,太不懂規矩了。

  不過他們有想法,不是什么壞事。

  韓昕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跟著阿貴去西川人開的飯店。

  這邊的消費真的很高,炒了四個菜,要了一瓶酒,竟花了一百八十多人民幣!

  阿貴已經把他當成了有錢的“凱子”,吃得很高興,喝的也很爽,竟眉飛色舞地吹起牛。

  以前也當過兵,還跟政府軍打過仗。

  曾在鎮上的警局做了幾年警察,制糖廠的工資高、待遇好,才辭掉警局的工作跟中國老板干的。

  他十七歲就結婚了,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兒子在邦康的一家賭場做保安,一個月拿三千多人民幣,二兒子在211營,三兒子在邦康上學,老師是中國人,用的是中國課本…

  至于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上不上學沒什么用。

  他喝著喝著,竟想帶韓昕去警局后面的洗發店找小妹。

  韓昕既不想犯錯誤,也不想對不起女朋友,更不敢跟這邊的小妹發生關系,因為誰知道有沒有艾滋病。

  正打算裝醉,唐經理突然打來電話,問在什么地位,讓趕緊回廠里。

  阿貴不敢得罪中國老板,只能意猶未盡地送韓昕回廠。

  不出所料,一回來就被唐經理說了一頓。

  韓昕連連點頭,保證晚上不再出去了,阿貴很尷尬,趕緊找了個借口開溜。

  與此同時,梅昔鎮上的一家豪華KTV里,人聲鼎沸。

  梅華城其實不喜歡喧鬧,可在異國他鄉呆久了太寂寞,跟往常一樣帶著弟弟梅華生和妹夫張程,一人摟著一個小妹,喝著酒、吃著小菜,聽小妹們唱歌。

  盡管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包房里的音響聲音開的也很大,依然能聽到外面的吵鬧聲。

  梅華城揉捏在小妹的酥軟的胸,不快地問:“老二,外面怎么這么吵?”

  “木材廠后面的哪個菠菜公司,有個菜農做了個大單,狗莊帶他出來享受享受,來了六七十個人,要了五六個大包廂。”

  “他們來錢倒容易!”

  “狗莊賺錢,菜農能賺幾個錢?就算能賺點,那幫菜農能帶得回去嗎?”

  所謂的“菠菜公司”,就是博彩公司。

  不過梅昔只有三個像樣的賭場,今晚來擺慶功宴的這個,是搞網上賭博甚至網絡詐騙的,反正只要是干一行的,在這兒都統稱菠菜公司。

  販毒的瞧不起搞毒尤其搞電信網絡詐騙的,稱菠菜公司的老板為“狗莊”,稱那些過來騙人的員工為菜農。

  至于菜,當然是那些上當受騙的人。

  菠菜公司一樣有“企業文化”,每殺一個大客戶,狗莊都會帶業績突出的菜農來KTV享受一次帝王盛宴。

  主管表揚,獎勵美女,同事羨慕,跟搞傳銷似的吶喊…

  從普通菜成為高級菜農,再接再厲或許能升職加薪成為主管,金錢、美女,似乎想要就可以得到!

  有那么多同事恭維,有老板關照,有美女左擁右抱,能想象到那個剛做了一個大單的小子,這會兒有多風光。

  梅華城甚至能想象到,狗莊馬上就要慫恿那個小子嘗嘗白粉,已經喝了那么多酒,陪他的美女都嘗了,在那個氣氛中很少有人能拒絕。不就是吸幾口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梅華生同樣想到了,帶著幾分嘲諷地說:“嗯,看來阿三又有生意,又有新客戶了。”

  妹夫笑問道:“二哥,阿三還沒死?”

  “他現在好著呢,專做幾個菠菜公司的生意,不過狗改不了吃屎,他不管賺點錢最后還是會在賭場洗白,搞不好又要簽單。”

  洗白就是全輸進去,簽單就意味著借高利貸賭,想空手套白狼翻身,不過這個世界上哪有那樣的好事。

  梅華城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不止一次想涉足菠菜業,甚至去過菲律賓和柬埔寨,還去老撾考察過。

  至于直到今日都沒涉足,主要是開始缺資金,現在有了點資金,但菠菜行業又發生了變化。

  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狗莊在國內全掛了號,不但那些狗莊回不去了,連那些狗莊手下的菜農都回不去了,搞不好哪天就會被國內的警察過來一鍋端,所以那些狗莊和菜農現在變得很瘋狂。

  他不想惹麻煩,覺得還是低調點好,推開小妹,起身道:“差不多了,該回去了。還有阿三那個賭鬼,你們以后離他遠點。”

  “大哥,這就回去?”

  “你說呢,也不想想現在是什么時候。”

  “哦,我去買單。”

  三人走出KTV,鉆進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的皮卡。

  妹夫剛點著引擎,老二的手機就響了,只聽見他嗯嗯了幾聲,便掛斷了電話。

  “有消息了?”梅華城點上支香煙。

  老二梅華生連忙道:“姓吳的說問題肯定不是出在他那邊,說國內查那么嚴,栽在公安手里很正常,讓我們別疑神疑鬼。還說下次走貨,他跟算半價。”

  “他那邊不是有個在制糖廠上班的女的,知道我們走貨的事嗎?”

  “他托人查了,那個女的是被遣返回來的,因為普通話說的好,制糖廠才招她的,風聲應該不是那個女的走漏的。”

  “那個制糖廠呢?”

  “制糖廠開多少年了,制糖廠的人都不怎么出門。”

  梅華城倒不是想報復誰,畢竟跟公安對著干那就是找死,之所以要搞清楚,主要是想排除這邊有可能存在的隱患。

  去年路過老撾邊境時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當地的民地武的軍官說,頭一天下午還見過糯康的,結果第二天就見不著了,過了一段時間才知道被公安抓走了。

  他們那些地頭蛇誰都不知道,一點風聲都沒有。

  聊到這件事的時候,那些小軍閥神神叨叨,他更是暗暗心驚,直到現在都時不時做噩夢…

  確認不是“馬幫”那邊走漏的風聲,他稍稍松下口氣。

  老二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笑道:“大哥,被查就被查了唄,又不是頭一次。再說我們是款到發貨的,又沒賠錢。”

  “沒賠錢,不等于沒損失。”

  梅華城回頭看向“菠菜公司”開來的那幾輛豪車,帶著幾分羨慕地說:“我們跟那些狗莊不一樣,他們只要有網就有客戶,就有生意,可我們呢,我們的客戶沒了就真沒了。”

  老二不假思索地說:“雷鵬又沒被抓,讓雷鵬再找就是了。”

  “相信誰都不能相信雷鵬,他已經暴露了,我們可不能引火燒身。”

  “這是在緬甸,又不是在國內,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

  梅華城覺得有必要跟弟弟和妹夫說清楚,拍拍駕駛座椅靠背:“那些狗莊和那些菜農為什么那么瘋狂,說起來天不怕地不怕,有的還開始學人家招兵買馬,想學人家做小軍閥。其實他們怕的要死,因為沒別的路可以走,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這不是危言聳聽,那些菠菜公司真的很瘋狂。

  這邊的大小軍閥不像柬埔寨和菲律賓那樣,對他們進行壓榨,而是給與優越的待遇拉攏,許多狗莊在這兒真有自己的私人武裝力量,以公司規模的大小,分別有五十到兩百人不等的人馬。

  同時,這邊的大小軍閥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不會像柬埔寨和菲律賓那樣給他們提供保護。哪天真要是頂不住,或者糊弄不過去,會毫不猶豫把他們賣了。

  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這邊少說也有十萬八萬菜農。

  真正被騙過來的不多,大多是成群結隊過來發財的,可能做成大單的又是極少數。

  他們既沒賺到錢,在國內被掛了號,一回去就要被抓,看不到希望,陷入進癲狂,以至于他們比誰都希望這邊大亂,最好爆發戰爭。希望菠菜公司給他們一人一桿槍,隨時等待跟著狗莊們大干一場。

  他們想造反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他們人再多也干不過軍閥,就算能干過,大小軍閥也不會給他們機會,這邊的軍閥在一些事情上其實很齊心。

  不然誰都知道這兒賭場,有單房,有水牢,有各種私刑,甚至弄死一個人跟踩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可只是有人說,不像菲律賓那樣不斷有照片甚至視頻留出。

  老二突然也有點害怕,下意識問:“不找雷鵬,那找誰?”

  “明天去找團長,讓他安排人帶你去牢里看看,那么多平不了單、還不上錢的賭鬼,肯定有人愿意幫我找客戶。”

  “他們肯定愿意,我們這是救他們的命!”

  “不過要盯緊點。”

  “大哥,我辦事你放心,先讓他們吸上,等有了癮就老實了。”

  梅華城想想還是不太放心,淡淡地說:“雷鵬不是喜歡賭嗎,明天跟蔡總打個招呼,他想簽單就讓他簽單,等他平不上單,就讓他在牢里呆著吧。”

  梅華生心狠手辣,覺得這么做就是脫褲子放屁,回頭道:“哥,用不著這么麻煩嗎,找個人,給點錢,把他做了不就行了。”

  “我是怎么跟你說的,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是事,用不著自己動手。”

  “好吧,就讓他死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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