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清晨，太陽照常升起，一如荒城經歷過的無數個黎明，在內城的居民區映照出一個個長長的光影。
“阿娘，起床了嗎？”聽著身后的動靜，辛靈轉頭，小聲問道。
“嗯,起來了。”
孫香緩緩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迎著天邊的一絲晨光，那是前關的方向，也是徐越去的地方。
“他還沒有回來？”
孫香看了看辛靈敞開著的房門，里面空無一人。
“嗯。”辛靈點頭，輕聲回應。
“唉…”
孫香一嘆,神色有些難過，低語道：“那孩子，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人啊，何必活的那么累…”
聞言，辛靈也只好從前關收回目光，走到孫香身旁，抓著她的手，笑著安慰道：“好了阿娘，干嘛一大早就唉聲嘆氣的，哥只是去辦事，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知道，我只是…”
嗚！！！
就在這時，一道悠揚嘹亮的號聲突然從遠處的天邊傳來，打斷了孫香的嘆息，回蕩在整個內城的上空，不絕于耳。
“這！這是！”
“荒古號角！”
“怎么可能！”
“敵襲！敵襲！”
內城之內，頓時響起無數道蒼老或虛弱的嘶吼，他們全是從前關退下來的老弱病殘，此時聽到這號聲，震驚無比。
“丫頭,發生什么事了？”恐慌和緊張的情緒迅速蔓延了整個內城，孫香也抓著辛靈，焦急地問道。
辛靈面色狂變，眸中陰晴不定，她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荒古號角是荒城最高級別的戰爭軍號，一旦響起，就象征著妖魔已經全面進攻，隨時都可能城毀人亡！
“阿娘，你先留在這里，我去看看！”
辛靈不敢深想，說完之后直接奪門而出，順手轉身扔出一張符紙，貼在了小院的門梁上，用以護孫香周全。
“阿娘！你千萬別亂跑！等我們回來啊！”
“你小心些！”
身后母親的聲音瞬間遠去，辛靈飛到了半空，也是這時，她才發現早有無數道身影也和她一樣騰空而起，齊刷刷地朝前關方向飛去。
“辛丫頭！”
黎叔也來了,眨眼就站在了辛靈身側，天玄境的波動雖然虛弱，但也貨真價值。
“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荒古號角會突然響起！”黎庭的神色嚴肅無比。
“我也不知！先去看看再說吧！”辛靈嬌喝。
“好！走！”
耳旁響起無數道破空聲，神虹亂舞，一行人自覺整隊成伍，軍紀嚴明地飛向了前關，很快就遠離了房屋密集的居民區，又越過一個高坡，遠遠看見了軍營所在。
“一隊！這邊！”
“集合！全部集合！”
“目標，前關，進發！”
軍營早已炸開了鍋，一隊隊士兵匆忙從修煉或休息的狀態中醒來，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奔赴前線。
他們的眼神或堅定，或焦急，但都沒有一點恐慌之色，仿佛早已有了慷慨赴死的覺悟。
唯有一部分士兵，此時不斷流著淚，通紅著雙眼，神色悲憤萬分。
辛靈跨天而來，直接抓住了一個正在含淚整隊的軍官，急道：“怎么回事！前關那邊情況如何？”
“辛靈大人！”
這軍官自然認得最強一代的荒女，此時匆匆一拜后，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高聲道：“報告大人！妖魔突然發起總攻，前關正在血戰！荒古號角吹響，我等正欲前往迎敵！”
“總攻了么…”
辛靈心中一沉，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的這么快。
隨后，她看著止不住流淚的軍官，語氣一柔，輕聲問道：“你們又為何哭泣？”
“我們…”
軍官喉嚨一痛，哽咽道：“因為我們是荒乾旗的士兵！荒乾統領，已于一刻鐘前，在與妖魔的戰斗中英雄犧牲了！”
“什么！”
辛靈瞪大了眼，瞳孔微顫，身后趕來的黎叔等人也渾身一僵，面露悲傷。
“振作起來！”
可下一刻，辛靈就神色一厲，恢復了冷漠，不再是家中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而是那殺敵不眨眼的荒女！
“迅速整軍，準備開拔！”
“是！！”
就在軍營這邊積極動員時，前關，早已是一片“地獄”。
妖魔在黎明時分發動的襲擊非常突然和強勁，第一波攻擊，就是從古淵之下爆吹而來的黑色颶風，一瞬間就讓所有城墻上的士兵沉沉欲睡，連兵器都拿不起來。
緊接著，更有詭異的聲音和光芒從古淵下傳來，直擊人心，讓無數荒城士兵直接暈死了過去，失去了戰斗力。
若不是恰好常老在前關，及時出手護住了所有人，他們現在，恐怕都已經成為那些妖魔的盤中餐了。
不過即便人是保住了，萬古以來固若金湯的前關城墻，還是在士兵們驚怒交加的目光下，變得支離破碎，宛若開裂的玻璃，隨時可能散落一地。
“那些鬼東西又爬上來了！”
如今，還有士兵狼狽地趴在破敗的城墻上，緊握著武器，俯視著下方的古淵，看著一個個扭曲的黑影不斷靠近，放聲大吼。
而他聲音仿佛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話語落下后，陰暗中的存在瞬間將其鎖定，一道黑光帶著毀滅的氣息，從刁鉆的角落激射而來，要將他徹底磨滅。
士兵僵在了原地，眸里倒映著黑光，感受著那無與倫比的邪惡氣息，心中顫抖，雙腳早已癱軟無力，若不是還有手中的戰戟將他死死撐住，早就跪下去了。
修為只是魂虛境的他，還是第一次單獨面對天玄境巔峰的妖魔，也是第一次，品嘗到了什么叫做絕望！
“小心！”
關鍵時刻，還是一道強壯的身影橫空而來，擋在了黑光前方，身上的甲胄散發著烏亮的光芒，將他襯托的像個黑洞，可以吸收一切傷害。
然而下一刻，當黑光撞在這道看似堅固的身影上后，他卻如同沙袋般倒飛了出去，狠狠砸在前關的城墻上，雖沒有砸出什么坑洞，卻也留下了一灘觸目驚心的污血。
“長官！”
黑光一擊而散，不知為何，沒有接著發動下一波攻擊，士兵也隨之恢復了行動，朝著那奄奄一息的軍官手忙腳亂地爬去。
他認得這人，是荒乾旗的軍官顧海，修為乃是天玄境中期，十分強大。
不過，此時面對那黑暗中敵人時，卻顯得那么無力且弱小。
“咳咳…走！統領讓我們先下前關！整兵再戰！”
在士兵的攙扶下，顧海滿身是血地站了起來，拉著對方就要朝城墻下跑去。
“不行啊長官！這里可是前關，是鎮守了仙域億萬年的堡壘！我們的祖輩都在這里流血流淚，今日我們怎么可以棄城而走！絕對不行！”
然而，士兵卻不愿離去，熱淚盈眶地大吼，身上雖沒有受傷，卻如同瀕死的猛獸，隨時準備絕地反撲。
回應他的，就是顧海飽含怒意的一拳。
“蠢貨！”
一聲悶響，士兵吃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重傷的顧海抓住了胸前的鎧甲，怒吼道：“這次妖魔的進攻和以往不一樣！沒有派那些低修為的炮灰打前鋒，全是天玄境巔峰的妖魔！而且，他們在第一時間就破壞了前關的陣紋，導致現在護城大陣無法運行，你們這些士兵沒法結陣，就是一盤散沙，只能單兵作戰！你覺得，你打得過天玄境巔峰嗎！”
又是一拳，顯然，顧海也是怒急了，咆哮道：“滾下去！不要白白送死！聽從命令，退守二線，整兵再戰！”
“可、可是！剛才荒龍統領也！”
士兵嘴角含著血，身體的痛楚卻遠不如心靈創傷，眼淚也噴涌而出，一時間，這段城墻上充滿了哀嚎。
感受著滴在手腕上的熱淚，顧海終于緩緩松開了士兵，拍了拍他的鎧甲，低聲道：“下去吧，不要辜負了荒龍統領和荒乾統領的犧牲！快走！”
“遵命！”
士兵終于挺直了腰板，用力擦了擦臉上的血淚，拿起武器就向城墻下跑去。
而當他跨下最后一節階梯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士兵慌忙轉頭，就看到一大團黑暗，將仍站在城墻上的顧海殘忍吞噬了。
“長官！！”
士兵目眥欲裂，悲痛的吼叫響徹天地，久久未絕，直到一旁有同樣收到撤退命令的戰友趕來將他拉走，他才離開了那片危險的區域。
另一邊，黑暗如濃霧般席卷而來，絕望的氣息瞬間蔓延顧海的全身，讓他如墜冰窖，動彈不得。
而下一刻，待黑暗將他完全吞噬后，周圍的一切又歸于平靜，他依然站在原地，身體沒有一點損傷。
“呼…呼…”
顧海滿頭大汗，不斷喘著粗氣，看著腳下依然完整的前關城墻，心中還在回味之前那極致的瀕死感，心臟狂跳。
他虛弱地望向遠處的城墻，發現有不少軍官和士兵都和他一樣，被強大的力量拖入黑暗中后，毫發無損地癱軟在城墻上，身體微抖，目光空洞，顯然還沒緩過神來。
他們都是各個八旗軍中支持修建祭壇的荒城士兵，在一個時辰前，被甘清臨時告知了計劃，有幸親身體驗了一把黑暗來襲的感覺，并充當了一盤烈士。
現在，在外界那些士兵看來，他們已經陣亡了。
這就是徐越的計劃，借助月讀加記憶模擬器的疊加效果，以荒龍荒乾幾個八旗軍統領為主，這些認可祭壇的軍官士兵為輔，營造出一副妖魔大舉入侵，荒城節節潰敗的場景，以達成他們的目的！
“感覺怎么樣？”
一旁傳來頗帶笑意的聲音，顧海看去，不是別人，正是用黑暗之力將他吞噬的“大妖魔”，也是士兵口中剛陣亡不久的荒乾旗統領，荒乾！
“疼，統領，剛才不是演習嗎？你干嘛下手還這么狠？”顧海看著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甲胄，一邊療傷，一邊抱怨。
“少說那些有的沒的！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這等場景，感覺如何？”荒乾笑罵道。
“嗯，太過真實了！方才，我真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墜入了無盡的黑暗，即將身死，不到最后接觸那一刻，根本辨別不出來！”
顧海擦了擦額頭的密汗，胸口仍在劇烈起伏，有氣無力地問道：“所以，幾位大人是想用這種辦法，讓士兵們明白什么嗎？”
“沒錯，你是什么異議嗎？”荒乾頷首，隨后反問。
“沒有…我反而覺得，這次演習，太有必要了。”
顧海搖了搖頭，手撐著跺墻，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看著城墻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一隊隊士兵陷在記憶模擬器中，正在狼狽的后撤。
“荒城太平了太久，從這次演習就可以看出，很多士兵都已經散漫了！防備松懈者，戰技生疏者，擅自行動者，比比皆是！”
顧海的氣息徹底平穩了下來，想到剛才那屢次拒不服從自己命令的士兵，沉聲道：“而且，因為修建祭壇之事，軍中抗議之聲甚盛，這種行為久而久之，影響到戰時，那就是違抗軍令！這決不允許！所以，我們需要這樣一次演習提醒他們，危險也從未遠去，軍紀，也應該整頓了！”
“說的沒錯。”
荒乾贊賞地點了點頭，隨后拍了拍顧海的肩膀，笑道：“不過，我們此次行動，可不單單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
“嗯？統領另有打算？”顧海詫異道。
荒乾無言，銳利的目光瞥了眼寂靜如死水的古淵，顧海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凝，仿佛明白了什么。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巨響，記憶模擬器籠罩的范圍之外，一個身影從天邊急速沖來，面帶憎惡，要消滅他眼前這片籠罩著前關的“黑暗”！
顧海認出來了，那是荒迦旗的統領，荒迦！
“好了，你按照原計劃，迅速整軍，守衛前關，不得懈怠！其他的，交給我們吧！”
“遵命！”
顧海高聲領命，拖著傷軀向不遠處的城樓跑去，不過途中，他也忍不住不斷回頭，想看看荒乾會怎樣對付暴怒的荒迦。
畢竟，天玄境巔峰，可不像那些士兵那樣好糊弄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