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的無頭尸身,還原地矗立著,鮮血染紅了那身華貴的金龍袞袍,過了幾息,才栽倒在地。
宣政殿內寂靜如死,嚇傻了的大臣和太監們,大氣都不敢出。
曹溫禹望著夢寐以求的龍椅,又看著神色平靜的馮云,突然涌起一股莫大的荒誕感。
帝王之路已在眼前,他卻猶豫了。
“抓緊時間,事情還有很多。”馮云催促道,他瞥了一眼噤若寒蟬的群臣們:“你們,站回各自的位置。”
袞袞諸公們如被虎鯊追逐的魚兒,提著袍服的下擺,倉皇在大殿中站成兩列,五體投地地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浩蕩的聲音,在殿內回響不絕。
長侍皇帝左右的貂鐺大太監,很識時務地沖幾名隱在大殿帷幔后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小太監們邁著急促的小碎步,一人捧起永和帝的頭顱,其余幾人將他的尸身抬了下去。
曹溫禹一步一步朝高臺上的皇座邁去,雙腿直打擺子,手腳一時間仿佛不聽使喚,險些被自己的袍服下擺絆倒。
他跌坐在龍椅上,求助地望向馮云:“馮先生,這些人,恐怕都已淪為東圣教的根眾,不能再用。”
馮云施展望氣術,一眼掃過,果然,這烏央烏央三四十號大臣中,超過大半,頭頂都有殷紅色的霧氣滲出。
“無妨,一朝天子一朝臣,善后工作,我也安排好了。”馮云望向殿外。
忽得傳來一聲清脆的鶴唳,一道身著儒士長衫的身影,矗立在一只仙鶴身上,從殿外飛入。
“微臣嘉賢,拜見陛下。”
嘉賢大儒手持羽扇,拱手對曹溫禹行了一禮。
“先前馮先生已與微臣接洽過,微臣有門生八百,皆胸有溝壑,腹有經綸,他們隨時可為大羅朝堂鞠躬盡瘁。”
“微臣也會為陛下效犬馬之勞,以助陛下度過這非常時期。”
曹溫禹神色一振,大聲道:“好,嘉賢大儒,朕封你為御前大學士,統領六部事務,官拜正一品,如何?”
嘉賢搖了搖頭:“微臣尚未建功半寸,不配受此封賞,微臣就在幕后,為陛下出謀劃策即可。”
馮云不僅心中暗罵一聲,老狐貍。
他肯定知道修真者不可氣運加身的規則,無論如何都不會入朝為官的。
嘉賢大儒身后,曾是跟隨謫仙身側的仙鶴靈禽,鶴羽君,黑豆般的小眼睛,敬畏地望著馮云。
它已經無法感知到馮云的任何氣息,造成這個現象只有一種可能,馮云的境界已經達到它無法企及的高度。
他們之間的差距,猶如云泥之別。
再一想到馮云那睚眥必報的性子,鶴羽君就倍感難受,恨不得立刻就逃。
不過還好,馮云并未注意到他。
只見馮云從格物令中摸出一片散發出特殊香味的木質圓牌,可令圣教根眾言聽計從的至寶,返魂香。
現在大羅百廢待興,這些永和帝在位期間認命的大臣們,暫時還有用,不能大刀闊斧全部除掉。馮云以返魂香,解除掉他們對圣教的歸屬感和忠誠感,命他們對曹溫禹保持絕對的忠誠。
將淪為根眾的大臣們,解放出來的瞬間,他們皆神色一怔,如夢初醒,又像一只只牽線木偶,被剪去束縛著他們的絲線,終于恢復自由之身。
馮云輕聲道:“好了,這些人可以放心用,我已將他們從圣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讓他們將各自的工作,與嘉賢大儒的門生,做以交接。”
曹溫禹大點其頭,突然覺得,當個傀儡皇帝也沒什么不好嘛,馮先生能壓制所有反對的聲音,嘉賢大儒又可將大羅朝堂的事務安排得明明白白,自己似乎不用操心什么。
他突然意識到什么,沉聲道:“馮先生,西域諸國聯軍派使者來和談,現在談判破裂,勢必會引來報復,大羅西境的兵力,恐怕難以支撐。”
“無妨,戰事就交給武威王殿下處理,他已經來了。”馮云望向殿外。
身披重甲的武威王,是個須發灰白的中年漢子,約莫五十出頭,身形高大。是大羅僅有的一位靠戰功封王的異姓王,自身修為強橫,三品合道境武者,此刻,這位本該在北境威懾極北蠻族的大羅第一名將,竟出現在皇宮中。
曹溫禹神情大駭:“武威王為何在此,極北蠻族若趁機南下,該如何是好?”
武威王先盡臣子之禮,行跪拜之禮后,起身道:“極北蠻族?北蠻子被全滅了,大羅北疆,再無隱患。”
他這話是對曹溫禹說的,但目光卻一直落在矗立于龍椅之側的馮云。
曹溫禹聞言,猛地站起,激動道:“此話當真?極北蠻族,全滅?若真如此,朕定要為你武威王封一個世襲罔替的殊榮。”
武威王面皮狠狠抽搐一下,心中暗罵:滾你娘的世襲罔替。
他在三品境困了幾十年沒有進境,就是因為被武威王這個封號所帶來的氣運拖累,現在你當這當皇帝的,竟要給我加一個世襲罔替,是還嫌坑我坑得不夠慘么?
“回陛下,極北蠻族被滅,不是臣所為,您不妨問問您身邊那位。”武威王說道。
曹溫禹扭頭看向馮云,只聽他淡漠地說:
“滅掉進犯豐州和漳州的西域諸國聯軍的重騎兵后,順道北上,將極北蠻族的王庭滅了。如此以來,武威王和麾下的大軍,即可從北境抽身,專注對付西域諸國聯軍。”
曹溫禹和大殿中的大臣們,艱難地消化著這條消息,皆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極北蠻族猶如一顆吸附在大羅之上的毒瘤,從大羅建國之初,雙方就殺得不可開交。極北氣候惡劣,土地貧瘠,唯有畜牧業能發達一些,因此極北蠻族個個都是天生的騎兵。
而歷史上,大羅組織了數次北伐,皆效果不佳。
每逢大軍開入極北荒原,蠻族就四散逃開,分布在浩瀚無邊的草原上。
而漫長的糧草補給線,反而對大羅的財力和民力造成極大的浪費。
每次北伐,都建功寥寥。
現在突然聽聞,極北蠻族全滅?
曹溫禹恨不得現在就去供奉著曹氏歷代先祖的太廟,指著那些老家伙的靈牌,牛逼轟轟地說:你們沒辦法的極北蠻族,在朕的治下終于被消滅!
曹溫禹按耐住激動的心情,問道:“武威王,可有把握殺退侵犯大羅的西域諸國?”
武威王沉聲道:“若不考慮西域的魔法師、斗氣師、西圣教修士,單憑普通士卒,有六成把握。”
“道門和佛門的修士會參戰。”馮云說道。
武威王凝望著馮云:“只要道門和佛門修真者,愿聽從安排,我有九成勝算。但…”
“但說無妨!”曹溫禹催促道。
“馮先生身為二品強者,大肆屠戮凡人軍隊,破壞了修真者不得對普通人出手的規矩,恐怕…西圣教的強者,也會同等報復。”
曹溫禹和群臣,將目光落到馮云身上,等他回答。
幾個表現欲強的大臣,已經準備好在殿上斥責馮云,窮兵黷武,殘暴無度,粗鄙武夫。
馮云搖頭道:“小問題罷了,我方還有一名道門渡劫境強者,兩名佛門三品金剛,在高端戰力上,與西圣教可以一戰。”
武威王點點頭:“既然馮先生有把握攔住西域強者的報復,那臣就沒什么問題了。”
曹溫禹長呼一口氣,目光輪番在嘉賢大儒和武威王身上掃過,他似乎悟出些用人之道。
將事情交給正確的人去辦,就對了。
文有嘉賢大儒查漏補缺,武有武威王力挽狂瀾,再加上一個能打遍天下的馮先生。
大羅絕不會亡,至少,絕不會亡在他身上。
他忽得站起,振臂高呼:“大羅有爾等肱骨,是朕之幸,是大羅之幸,是江山社稷之幸。”
宣政殿內,群臣齊呼,新帝萬歲。
退朝后,曹溫禹和群臣皆退去。
馮云、嘉賢大儒、武威王三人默契地聚首在一起。
嘉賢隱隱擔憂道:“馮先生,你先在大羅西境殺了近十萬人,又滅了極北蠻族近五十萬人,殺孽太重了。”
馮云搖搖頭:“時間緊迫,不得不如此。”
“戰事再急,也沒有過二品修真者,屠殺數十萬凡人的先例。”
“大羅與西域諸國的戰爭,與極北蠻族的戰爭,都只是小事,我只是要讓世界盡快恢復穩定。只有一切安定,排除掉所有不利因素,我才有把握贏下另一場戰斗。”
馮云平靜地望著碧藍的蒼穹,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天空之上,窺探著人間。
“您曾說過,我是破局之人,現在,那個局快來了。”
嘉賢大儒凝望著馮云,似有話要說,最終只是嘆息一聲:“辛苦你了。”
馮云望向武威王:“請武威王殿下,在五日之內,蕩平西域諸國,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任何手段,不顧任何規則,要快。”
“同時,將西域所有蘊含靈氣的寶物,都搜刮出來,我要用。”
武威王點點頭,答應下來。
他并沒有因為眼前這個后輩,年齡遠小于自己,卻對自己發號施令,就心懷不滿。
因為馮云承諾過,等一切塵埃落定,會讓新皇曹溫禹,褫奪他的王位,讓他重歸自由之身,專注于武道修行。
“我會讓道門和佛門的修士,與你在西境匯合,我現在,就去西圣教的圣地,明日起,西圣教就是歷史了。”
話罷,馮云風雷骨翼展開,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西方的天空。
武威王望著馮云遠去的聲勢,沉聲道:“太強了,難怪他一天之內,能從西方一路殺去,徑直將極北蠻族殺穿。只是,這個殺孽,委實太過沉重。”
嘉賢搖頭道:“眾人皆睡,唯馮云一人獨醒。是非曲直,我們無權評判,就交給后世之人吧。”
大羅京城,內城,馮家宅院。
這座馮云斥資六千兩,買來的宅子,現在已被朝廷征用,當然,朝廷給了馮家相當分量的補償。
此刻,宅院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皆是直屬于皇室的禁軍在把守。
宅院地下,有一個寬闊無比的空間,這片空間,猶如蛛網的最中心,密密麻麻的網路朝四面八方輻射去,將整個地下,都籠罩其中。
曹寧正站在這片地下空洞中,手心中托舉著一顆散發出七彩光輝的琉璃心臟。
而她身后,一襲白袍的西門慶安,正神色凝重地望著她。
一進入這里,西門慶安就察覺到自身的修為被封禁,無法感知到外界的情況,外界自然也察覺不到他。
“這里是誅魔仙陣的陣眼?”西門慶安問道。
曹寧正回頭對他清淺一笑:“哪里有什么誅魔仙陣,不存在的。”
“這確實是一座大陣,但并非殺伐之陣,從作用上說,它只是一座最基礎的結界陣法,起屏蔽作用。只是這座大陣的屏蔽范圍,是整個世界。”
“屏蔽整個世界?意義何在?”
“自然是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偉大存在,在茫茫宇宙星空中,尋找這個世界呀。”
曹寧正淺淺一笑:“虛空之蛇,虛空之主,穿梭于十萬億大世界中的神祗,它是十萬億個世界的起源,也是十萬億世界的毀滅者。”
“它殘虐無情,卻又仁慈博愛,無人會記得它的存在,就像人類做了一場噩夢后,用不了多久,就會將恐怖的夢境,忘得干干凈凈。”
西門慶安不明白曹寧正說得是什么,但感覺很可怕的樣子。
曹寧正目光漸冷:“你們圣教,只是一群小偷罷了,你們偷走了屬于虛空之蛇的世界樹。偷竊者,當以血肉償還。”
“虛空之主降臨之時,汝之血肉,當為獻祭。”
曹寧正纖細的手指發力,那顆謫仙人的七竅玲瓏心之上,陡然出現細密的裂痕。
咔嚓一聲。
七彩琉璃質地的心臟,崩碎成齏粉,從她指尖淌下。
這座地下空洞中,忽然狂風大作,尖利的呼嘯聲,向惡鬼在哀嚎。
以此處為中心,一道道覆蓋整個世界的陣法光路,土崩瓦解。
謫仙人以自身血肉,用以屏蔽這個世界,在宇宙中坐標位置的大陣,在這一刻被銷毀。
這方世界徹底暴露在宇宙中。
一道身軀無限長的巨蛇,正朝這顆星球,游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