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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大羅國師

  常立于建安帝身側的司禮大太監邁出一步,抬手指著馮云,扯起嗓子喊道:

  “豈有此理,竟敢在御前無禮,就算你是格物院的先生,也不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大放厥詞…”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微不可聞。

  無人理會他,甚至建安帝都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此時這些身居四品官秩的袞袞諸公,都在咀嚼著馮云的話,眼中的神色從最開始的憤慨,化作激動和贊揚。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少年是真敢說啊!

  建安帝在位的這十幾年,就政績而言,只能說功過相抵。

  他癡迷修道,以求長生,對社稷民生、邊疆戰事、律法公道,確實不太上心。

  登基早期,一心修煉道門練氣術,因靈根駁雜,筑基無望放棄了。

  后來轉修武道,靠數不清的丹藥和靈材,勉強堆到六品凝神境。

  現在又對東圣教主教西門慶安頗為信賴,甚至隱隱有將東圣教立為大羅國教的意向。

  相比于建安帝對追求長生的大業執著,大羅皇朝這十幾年的繁榮鼎盛,就像一個閑懶農夫,放任自家田地的莊稼自由生長,好在風調雨順,無澇無災,才連年豐收。

  其實他原本可以做得更好。

  不少骨鯁之臣其實早就對建安帝心懷不滿,開始還有疏議諫言,但這些臣子后來要么被調去邊塞苦寒之地,要么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剝去官服,黯然退場。

  以至于大羅廟堂現在官風靡靡,虛浮奉承者多,務實干事者少。

  今日群臣聽到有人敢直白地對陛下說你做得不好,竟有些恍惚。

  距離上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耿直諫言,是什么時候來著?十年前吧?

  “我當年寒窗苦讀十幾載,考取功名,入朝為官,不就是想為百姓謀福祉么?現在竟將初心忘得一干二凈,何其可悲!”

  不知誰喃喃了一句。

  周圍幾人也嘆息搖頭。

  幾位負責宮中編撰的大學士,掏出筆墨,眉頭緊蹙,將馮云那番話記下。

  此言理應作為為官之人的警示之語,常記心中。

  “陛下,請先褫奪太子殿下儲君之位,以正律法公允。”一人離桌出列,跪地請求。

  “臣附議。”

  “臣附議。”

  “臣懇求陛下嚴查血魂丹一事,八十余年前圣教在我大羅燒殺搶掠,此仇絕不能忘。”

  “理應將東圣教逐出大羅。”

  “附議!”

  “附議!”

  越來越多的大臣起身走到殿前,伏身跪下,痛聲請求。

  褫奪曹浩初太子之位。

  嚴查西門慶安和太子關于血魂丹一案。

  將東圣教逐出大羅。

  這三種聲音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道道聲浪,沖向端坐高臺之上的建安帝。

  曹溫禹望著眼前這一幕,雙手緊握成拳,眼眶泛紅,不禁激動地看向馮云,小聲道:

  “馮先生,等我登上皇位,我要封你為首輔宰相,檢察百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馮云輕咳一聲,扭頭問道:“張師兄,你瞅瞅建安帝身體狀況如何,還能活多久?”

  “皇帝一直服用養氣煉體的丹藥,各種天材地寶溫養肉身,保守估計,再活一甲子不成問題。”

  馮云看向曹溫禹,揶揄道:“聽到沒,小伙砸,不妨先定個小目標,爭取熬死你爹,再考慮當皇帝的事吧。”

  曹溫禹呆若木雞,只覺得腦殼嗡嗡作響。

  馮云看了直覺好笑,此情此景,應有bgm響起,那首向天再借五百年就蠻應景的。

  不過曹溫禹很快就調整心態,振作道:“熬唄,我們幾個皇子一起熬,我只要能熬過他曹浩初,就算勝利。”

  曹溫禹的心態很簡單,只要能讓曹浩初不爽,他就爽了。

  “放心,馮先生肯定能活上百年,等本殿熬死我爹…不對,本殿熬到陛下駕崩,登臨大寶,不管何年何月,這首輔之位,都為你留著。”

  馮云沉吟片刻:“我弟馮山素來有首輔之姿,如此重要的位置,不如留給我弟?”

  “本殿求賢若渴,求之不得。”曹溫禹正色道。

  兩人三言兩語,就將大羅未來的廟堂局勢定了下來。

  身后,李謙的眼中幾欲噴火,矗立在飛劍之上的身形一陣顫抖。

  馮師弟又人前顯圣了?

  還有這種操作?

  指著這些大臣鼻子罵一通,再吐一口唾沫,就能青史留名?

  我覺得我上我也行!

  下次,下次一定,人前顯圣的機會,絕不能再放過!

  隨即他更堅信了一個念頭:一定要跟緊馮云!

  馮師弟這人前顯圣的功力,不知比他高出幾何,他只要多學多看多記,總會有出頭之日。

  此時,群臣的諫言之聲漸漸弱下去。

  他們身為臣子,就算喊破喉嚨,最終拍板決定的,是那個端坐在皇座上的男人。

  建安帝呵呵一笑,低頭問道:“曹浩初,你有什么想說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像萬鈞山岳從天而降,壓在曹浩初肩頭。

  他本就跪下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低頭之余,他微微側目,以余光瞥向西門慶安,尋求救援。

  馮云的注意力一直在西門慶安身上,這個男人才是目前最大的變數。

  圣教二階修為,東圣教主教,麾下有數名四階五階戰力,更有十幾萬根眾提供氣血之力,還有上百萬信仰教徒。

  這十幾年來,東圣教像一只八爪魚般,將觸手伸向大羅的各個角落,汲取鮮血作為養分,已生長為一只龐大的怪物。

  又像是一顆惡瘤,若是爆開,必然會令大羅陷入動蕩。

  扳倒太子,可以靠律法,靠百官諫言,靠民聲輿論,逼迫皇帝做出決定。

  想扳倒一個二階強者,只有一個辦法,將他徹底打敗,殺死,磨滅。

  此事得徐徐圖之,今夜能將血魂丹一事的主謀之一,太子曹浩初捶死,就算勝利。

  “回父皇…”

  “朝廷議事時,要稱朕為陛下。”建安帝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是,是,回陛下。”曹浩初戰戰兢兢地說,思緒一時間全被打亂。

  馮云嘖嘖一聲,低聲問道:“你哥身為太子,怎么這么…慫?”

  “曹浩初最大的特點是恭良孝順,深得皇太后奶奶的喜愛,當初冊立太子時,也是皇太后偏心了。父皇為了滿足皇太后的遺愿,才冊立了曹浩初。”

  馮云對皇族之間的稱謂輩分還不太熟,心中稍稍捋了一下。

  皇太后,就是皇帝的媽,曹浩初的奶奶。

  看得出來,建安帝對曹浩初這個太子,并沒有太多欣賞,和視為接班人的倚仗。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訓兒子訓得毫不留情。

  看來建安帝也是個媽寶男,為了讓老娘開心,立了一個慫貨兒子作為太子。

  嘖嘖,小曹啊,你家情況真夠亂的。

  馮云心中吐槽道。

  曹浩初眼珠連連轉動,盡管即將入冬,他額頭的汗珠如雨點般落下來,在手邊濺開一團水花。

  最開始為太子發聲的幾位擁躉者,也心中連連叫苦,但求太子殿下能將陛下的怒火扛下,千萬別將火勢越捅越大,到時候燒到他們身上。

  同時他們不禁看向與格物院幾位先生們站在一起的曹溫禹,先拍腦門,后拍大腿,只恨自己押錯寶。

  刑部尚書閆鶴之腰桿挺直,眼角流露出得意之色。

  還好他機智,早早向二皇子殿下表了忠心。

  今夜之后,群臣勢必會踏破二殿下行宮的門檻,向他一表赤誠。

  但是晚了,他們頂多算錦上添花,只有他閆鶴之,是雪中送炭,為血魂丹一案忙前跑后,才促成如今大好局勢。

  大殿內的氣氛詭異至極,曹浩初跪在殿前,半晌組織不起語言,結結巴巴,牙齒打顫。

  所有人都各懷心思,斟酌去路。

  西圣教幾位使者一臉不耐煩,他們是來商討猶上境一事的,沒想到見證了一場大羅廟堂內部的相愛相殺。

  這時,一襲白袍的西門慶安緩緩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影,在大殿通明的燈火下,顯得圣潔高貴。

  他走到殿前,仰視建安帝,做出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這位天下赫赫有名的二階強者,雙膝跪地,伏在建安帝面前。

  大殿內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血魂丹一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我看管不周,一名輔祭野心膨脹,蠱惑太子,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盡管這名輔祭已經伏誅,但依然無法彌補他此番惡行,對大羅百姓造成的傷害。”

  “太子殿下理應按律法處罰,我也會接受三司會審。在受審期間,我西門慶安,可放棄圣教主教之職,各地圣教分壇,會張貼告示,公告此事,詳細闡述我的罪孽,以正大羅律令之公允。”

  “大羅比圣教大,教規比律令小,請陛下明鑒。”

  話罷,西門慶安緩緩彎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建安帝嚯地起身,蹬蹬兩步走到高臺邊緣,滿臉驚色。

  群臣如炸窩的馬蜂,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竊竊私語。

  東圣教主教,二階強者,給世俗王朝的皇帝,下跪了?

  還愿意接受律法的審判?

  江湖上有些五品修者已經仗著修為,不服朝廷管制,胡作非為。

  個別四品修士甚至占山為王,聚起一批亡命之徒,為非作歹。朝廷不得不組建一支專門對付修真者的兵馬,絞殺這些高手。

  現在一位二階強者,竟然對陛下跪地磕頭認錯?

  要知道二階的修為,幾乎天下無敵,只要西門慶安愿意,他甚至可以一夜之間毀掉大羅皇朝。

  曹溫禹也瞠目結舌,看向馮云道:“馮先生,這…”

  “高手,這是高手!”馮云咬牙道。

  “好一個大羅比圣教大,教規比律令小,話都讓你西門慶安說到頭了,這招以退為進,直接將路人好感拉滿!”

  西門慶安的身姿放得足夠低,主動將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并未狡辯或否認血魂丹一事,反而大大方方將之全盤接下,并愿意放棄東圣教主教的地位,接受大羅律令的審判。

  這個態度很端正,端正到群臣們都覺得心中悸痛。

  但依照大羅律令,依法辦事,西門慶安勢必會被判死刑。

  問題是,二階強者,殺得死嗎?

  “這波我們頂多算打了個平手,太子興許以后翻不起浪花了,但西門慶安,會更受皇帝信賴。”馮云陰沉地說道。

  此時,已經有人看向他們了。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確:

  西門慶安身為二階強者,都向陛下跪了,你們格物院的先生,還不跪嗎?

  再往深處想,墨臺博士見了陛下,是不是也該跪下?

  群臣們的眼神,玩味而復雜。

  西圣教首席主教碧羅天重重拍了拍桌案,震得盤碟杯盞叮當作響,怒道:

  “西門慶安,圣教修士,只跪真神,你的骨頭斷掉了?”

  西門慶安挺起身子,跪地答道:“我已脫離宗家,自立門戶,不再侍奉真神。東圣教與西圣教不同,我們不將百姓視作血食,只讓百姓多一份美好的信仰。”

  “我也會將陛下視作要效忠的明君,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西門慶安定當效犬馬之力。”

  “好好好!”

  建安皇帝連喊三聲好,從高臺上奔下。

  司禮大太監怕陛下失足跌落,趕忙伸手攙扶,卻被建安帝一把蕩開。

  建安帝滿臉笑意,顫抖著將西門慶安攙起,雙手扶在他肩頭,上下撫娑,連連感嘆。

  曹浩初仰頭看著他,多少年了,都沒見過父皇笑得這么開心過。

  而馮云更見不得兩個大男人滿臉基情地相互對望,總覺得他們下一刻就會激吻在一起,那畫面太辣眼睛。

  建安帝高聲道:“褫奪曹浩初儲君之位,禁足行宮,待三司會審結束,血魂丹一案水落石出,再行發落。”

  “溫禹為此案付出心血良多,就由你,督辦監察此案的審理進度。”

  “兒臣謝過陛下!”

  曹溫禹面露喜色,趕忙跪下叩謝。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曹浩初,你死定了!

  建安帝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朕,要冊封西門慶安,為大羅國師。立東圣教,為大羅國教!內閣明日擬旨,昭告天下!”

  西門慶安再次躬身跪下,跪在建安帝腳邊,沉聲道:“臣,謝主隆恩,慶安定不負陛下信賴。”

  群臣瞠目結舌,這一刻來得太過突然。

  馮云陰沉地盯著建安帝,心中大罵昏君。

  大羅六百年國祚,非斷送在你手里不可。

  建安帝看向馮云等人,溫和道:“格物院的先生們,對朕的決定,可否滿意?”

  馮云也笑道:“滿意,陛下雄才偉略,馮云佩服至極。”

  他臉上在笑,但眼中毫無笑意,冰冷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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