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樂思緒急轉,強行解釋道:“黥王退出之后,傳位給中土人士,這后幾句就是諷刺中土人士不如斑邑教虔誠,自然得不到神明眷顧,終余冢中枯骨,為天下笑。哈哈哈,斑邑教身后都是水葬,將遺體放入無限之河!怎會有金棺寒灰之謂?”
無限之河是橫貫斑邑的大河,斑邑教徒號稱生老病死皆于斯。
那朱安樂說的精彩,又博得了轟堂的喝彩聲,關而啟也自覺氣短,臉色難看了三分,自退了下去。
幸而,東方白讀過仙靈圖譜,知道斑邑有一處名勝叫斑妃墓,是一個斑邑王妃子的陵寢,遂微笑道:“果然沒有金棺寒灰嗎?那斑妃墓想來也是個偽名勝咯?”
東方白這手以退為進,當真也是驚煞眾人。大家都知道斑邑流行水葬,也都知道恢宏華麗的斑妃墓,二者看起來自相矛盾,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乎,大家都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本場嘉賓,司馬第一帥。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斑邑教的事情了。
那司馬第一帥見狀,便得意洋洋地說道:“水葬那是沒錢的賤民做的事,一般姓第三,第四的才水葬,姓第二的都少了。像我這樣姓第一的名門望族,要是連塊土葬的地都沒有,鬧到要水葬,那豈不是失了體統?”
有了司馬第一帥這么蓋棺定論,朱安樂算是徹底玩完,在談斑中出現基礎常識性錯誤,這個臉就丟大發了。
他恨恨地看了東方白一眼,黯然神傷地下臺去了。
東方白拿了頭彩,自然有人出來挑戰,一個萬向神宮的布道師就準備為門派報仇:“小友才思敏捷,老朽佩服,佩服啊。”
他先對東方白恭維了幾句,東方白不是無禮之人,便略一打拱,微笑著回禮:“豈敢豈敢。”
但那個老布道師卻話鋒一轉:“不過小友揪著一點小錯不放,強逞口舌之快,卻罔顧事實,真是舍本逐末啊!”
東方白知他來者不善,便一手微伸,做邀請狀:“愿聞其詳。”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為知道“中土正統在斑邑”這類宣言,向來是漏洞百出的。
時人若想以此為憑,發明個什么理論出來,因為基底就是歪的,必會然越說越錯。他只要抓住對方邏輯上無法自洽的地方,便可立于不敗之地。
老布道師從容道:“史載,堯乃以二女妻舜,后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與痛哭,淚下沾竹,竹上文為之斑斑然,故后世亦稱斑竹為湘妃竹。豈不正證明了斑邑曾統治過中原嗎?”
聽對方又是引經據典,東方白便不動聲色地問道:“那依老先生之見,這斑妃陵,便葬的是堯之二女咯?”
老布道師哈哈大笑道:“正是!”
這時,花容舒也靈機一動,模仿起東方白剛剛的方法,大聲質問道:“你都說了,帝舜葬在江南九疑,怎么可能在斑邑呢?”
一個其門布道師嘴快,立馬代人捉刀道:“這江又不一定是九漸江,興許是無限之河呢?九疑也不一定就是九嶷山啊,說不定古今名稱相異呢?古語有云:宇宙之江山不改,古今之稱謂各殊。”
花容舒被他問的一時答不上話來,怒道:“你敢頂撞我?!斑邑精神呢?!”
那其門布道師哪敢得罪這位大小姐,嚇得趕緊底下頭去,連聲道“不敢”。
光明教廷的布道師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語雙關地嘲諷道:“古語云,堯幽囚,舜野死,你其門果然還是得了真傳呢。”
這話表面上是說,其門布道師以下犯上,正如陰謀論中,堯舜二人并非禪讓,而是死于臣奪君權。然而聯想到其門的現狀,則又是一種含義:那陶大斌之所以成為其門門主,難道不也是背叛了莫渡才得來的嗎?
當下,其門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蟬。連江聽瀾這般機敏之人都變了臉色,沒有出聲。
氣氛一時轉為尷尬,本場的主持人柳非蓮不自在地清咳了兩聲,說了幾句有的沒的,活躍氣氛。
東方白實在不忍心看他們玷污先賢,便開口辯駁道:“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于壽丘,就時于負夏。可有此事?”
這說的是舜帝年輕時家境貧寒,曾經在歷山耕過田,在雷澤打過魚,在黃河岸邊做過陶器,在壽丘做過各種家用器物,在負夏跑過買賣。
那個其門布道師道:“當然,這就是圣賢之所以是圣賢啊,無論在什么時候都無牢騷,不抱怨,安心做好本職工作,這就是斑邑精神!”
東方白不管他胡扯,直指漏洞:“按如此說,帝舜也是百工之人,商賈之屬。按斑邑教規矩,該姓第三咯?”
其門布道師已經知道了東方白想說什么,只是不知該如何阻止他,只能嘀咕著:“這個…”
江聽瀾亦是一笑:“帝者,富有四海,君臨天下,當姓第一才是。你啊,老糊涂了。”
東方白連敗數人,一時風頭無兩。接下來又有幾人欲與他辯論,東方白仍是以不變應萬變——挖陷阱,抓漏洞,其余一概不談。
無論是布道師,還是名門弟子,在他面前紛紛敗下陣來。他舌戰群儒,其才思敏捷,竟有些類乎古之孔明了。
而江聽瀾只是微笑地注視著他,并不下場,靜靜看著這個普通少年大展拳腳。偶爾有人要駁斥東方白,江聽瀾還會幫著東方白說兩句。
眾人發現無論如何,這少年都會找到自己言語中的漏洞,生怕露怯,竟是無人敢下場了。
東方白意氣風發地站在論壇中央,柳非蓮數到十,仍是無人上臺,他便獲得了此次談斑的狀元。
以往的魁首,不是布道師就是名門弟子,東方白還是第一個進入決賽并拿了名次的散修,著實出人意料。
而更為出人意料的是,這次的三甲竟然沒有一個是布道師。
江聽瀾作為在場人士中,除了冠軍外唯一一個發了言又沒有說錯話的,自然成為了榜眼。
寧亦萌因為深得斑邑“沉默是金,埋頭苦干”的精髓,被柳非蓮大加贊揚,成為了探花。
三人之名一時間傳揚天下。
出了紫微廣場,風以烈便憤憤不平道:“我和寧小姐都悶不吭聲,沒說一句話,憑什么她就‘深得斑邑精髓’,成了探花,我就啥也不是?”
寧亦萌搖搖頭,作無辜狀。東方白心里卻在想:你是什么背景,人家是什么背景,師尊啊,咱們現實點好不好。
倒是江聽瀾聰明地安慰道:“風少俠一定是第四名,只是這談斑只排前三,倒是把你漏了。”
風以烈心下稍感安慰,卻仍是意難平,幾分鐘后,他又抱怨起這比賽怎么不多排幾名來。
今日給眾人頒獎的卻是有“天下第一大善人”之稱的馮騰云。
這馮騰云乃是賣雞湯起家的,由于他家的雞湯五味俱全,沁人心脾,很快便廣受歡迎,他也借此成為了人間首富。
吃水不忘挖井人,馮大善人并沒有忘本,而是頻頻地回饋世人。比如這屆的初霽城,他就是贊助商,負責供應館閣中大人物們的一應飲食。而參賽選手,也可以限量得到他家的一碗雞湯。
那雞湯是什么滋味,東方白并不曉得。那日他看風以烈喜歡得緊,就借花獻佛,都給師尊喝了。反正他也不甚迷戀這等油膩膩的東西。
這一百屆的冠軍獎品果然非凡,馮騰云將金雕版的斑邑圣歌頒給了東方白。東方白捧著那摞沉甸甸的東西,終于覺得斑邑教的東西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這金雕的玩意,就可以賣不少錢。
他望著金燦燦的圣歌,一股喜悅之情油然而生。
而那廂,馮騰云卻已經和藹可親地與他攀談起來:“小友是哪里人氏?”
“晉州何鎮人。”東方白道。
他并沒有注意到,聽完這句話的江聽瀾,表情有了微微的變化。
馮騰云想了想,道:“我有個侄子就是那里人。不過,這孩子命不長啊,已經讓魔族害死了。”
東方白這才霍然想起,踏入仙途前,他們鎮上確實是有個馮老爺的,就自稱是這天下第一大善人的遠房侄子。那日他隨外祖母去上香,便被此人的排場嚇了一跳。不過隨后鴉影突襲渙廟,將那廟中一干人等盡數殺死,那馮老爺亦在此列。
東方白回憶起那鴉影滿口的“應運之人”,心中便打了個突。他已不是當初的無知稚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遂不動聲色,將話題帶了過去,沒有讓馮騰云知道他那日是從廟中死里逃生的。
雖然這應運之人也不知道是誰,未必就是他們師兄妹三人,甚至,東方白根本不相信這勞什子預言。但…萬一還有哪個棒槌信呢?跟那鴉影似的,滿天下的追殺救世主。
自己若是透露了這一節,豈非主動給師門招惹嫌疑,引禍上門?
想畢,東方白便決定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索性就再也不提,欲將這段往事爛在自己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