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這幾日,東方白倒也沒有閑著,而是與店小二聊天,或者拉著客人瞎扯淡。
他生得面善,親和力極強,幾個回合下來,倒是真讓他套出了不少有關于桃花渡的事情。
這桃花渡隸屬于其門,近來卻逐漸有了倒向萬向神宮的趨勢。
這也是萬向神宮的策略之一,在交界線附近的地區重點傳教,逐步蠶食,先是拉過來一個村,然后是一個鎮。
兩忘峰曾經就這樣丟了一個城過去,有苦不堪言。
還真就巧了,就在村長公然給萬向神宮舉辦祈禳儀式后,沒過幾日,桃花渡便出事了。
先是有下河游水的人輪番失蹤,然后是兩岸撐筏的人舟翻人亡,再然后,便是水手從大船上失蹤的“幽靈船”事件。
本地自是鬧得人心惶惶,其門在此地駐扎的使者也將村民們訓斥了一通,指責他們不夠虔誠導致天譴,并趁機換了村長。
其門向來采取雷厲風行、恩威并施的手段,大棒已經打過,接下來就該給甜棗了。
山陽分舵的代理舵主柯岱欽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計前嫌,仍舊將這里的村民視為自己的子民,并且透露給村民們知道,只要他們向其門禱告,自然會有天降神威來為他們抓河妖,除水祟。
村民們自是感恩戴德,按照其門使者的要求,該上供的上供,該祈禱的祈禱,該劃清界限的劃清界限。
柯岱欽大張旗鼓地搞了一通,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打算明日過來一展神威,為民除害,鞏固剛剛收回來的民心。
不料卻讓東方白等人搶了先,他們沒有變成子母河妖的腹中亡魂,反而將之擊殺了,讓局面變得好不尷尬。
不過那其門道士那句“你們敢殺其門的人”,倒是讓東方白頗為在意。莫非那魔族修士,真的與其門有什么瓜葛不成?
他卻不知道,此時此刻,那趕至桃花渡處的柯岱欽,望著岸邊擱淺的河母尸體,臉色發青,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
漕運在歷朝歷代都是天大的干系,而此時一條大運河分幾家管,又平添了幾分難度。若是個老成持重的來,必然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可是柯小侯爺不是一般人,那是必須要干出一番事業的。沒有事業,折騰也要折騰出事業!
無他,唯因柯小侯爺是年輕一輩的翹楚,便入了副門主江湖遠的法眼,選做了東床快婿,卻只有句口頭的婚約,沒有三媒六聘的。
這就要了親命了!要是三書六禮的都齊整了也就罷了,八字沒一撇的,柯岱欽的心哪里能安?是以他事事爭先,生怕失了江湖遠的青睞。
柯岱欽被委以漕運之重任,本來也是江湖遠刻意栽培,只要混兩年太平歲月,自然就高升了。可是柯岱欽卻會錯了意,還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干勁,正道干不動了,便往邪道上干。
于是他籠絡了幾個魔修,利用他們的契約靈獸河母,大肆制造水難,再獻祭出一兩只河童,便算是對百姓有了交待。
至于犧牲的船只嘛,自然選那幾個不聽話的幫派的。回龍幫也必須算上,誰讓那侯幫主的后臺是萬向神宮呢?
好嘛,現在你回龍幫的船成了幽靈船,那可是天大的名譽損失。若不借此機會敲打侯寧均一番,多勒索些孝敬,柯小侯爺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如此自導自演,屢試不爽,沿岸好幾個村鎮在親眼見證了“神跡”之后,都不疑有他,對其門那叫一個忠心耿耿。
柯岱欽也借此一路升上了權知分舵主,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把這代理二字去掉,成為正兒八經的一方大員。
柯岱欽還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如果再接再厲,能把明月城也忽悠過來,那么他就不再是“遙領”明月城主了。
然而,此番出師不利,讓這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不僅河母河童全折了進去,那魔修亦是不見蹤影。
本來憑著契約,他是能控制魔修的,可現下無論如何召喚,都如同石沉大海,這讓他的心拔涼拔涼的。
那廝死了還則罷了,若是被那幾個散修抓了去,嘴巴一個不牢靠,露出個只言片語,都不知如何收場。更聽說其中還有一個光明教廷的修士…他已經完全不敢再想下去了。
柯岱欽震怒道:“高文德,你去撒下海捕文書,將那群匪徒畫影圖形,務要捉拿歸案,速速去辦。”
高文德正是之前那個其門道士,他此刻顫顫巍巍道:“一船三十多人,小的實在是記不全…”
“嗯?”柯岱欽拖長了尾音,一雙鳳眼圓睜,就要噴出火來。
“而且…小的已經派人打探過了,他們早就逃到萬向神宮境內去了。”高文德鼓足勇氣把難堪的現狀點了出來。
“啊啊啊!”柯岱欽一陣咆哮,一巴掌扇在高文德臉上,將他打飛兩三丈遠,噴出的一串鮮血與牙齒在空中拉出了一條完美的弧線。
跨境執法倒也不難,難的是,這事本就不欲人知,鬧得越大,就越危險。
何況他年紀輕輕,未到君級,人家給他臉面,也不過是看在他爺爺柯紀和副教主江湖遠的面子上。而一旦有人不吃狐假虎威這一套,柯岱欽就無計可施了,只能徒嘆奈何。
東方白對這些秘辛卻并不知情,縱有懷疑,卻沒有途徑印證,只能暫且擱下。他又在原地等了兩日,終于等到了風以烈。
對方風塵仆仆,火紅的衣袍劃破了數道口子,袖子甚至直接斷了一截,身上濺有斑斑血跡,好不狼狽。
“師尊,你沒事吧?”東方白一見面,便關心地問道。
風以烈擺擺手道:“沒事,不過小傷罷了。”
“顧兄不是拜了諸葛一方前輩為師嗎?怎么還要向你求救?”東方白拋出了自那日以來的疑問。
風以烈笑道:“老顧雖已經拜師,卻并沒有立刻跟著諸葛叔叔走,而是要先完成一件事。先前他在血月棄誓者中揭了兩張榜,一張是幽篁之事,另一張則是黑水沼澤之事。他就是那么個牛脾氣,言出必行,不把身上的事情解決干凈,又怎會從師云游呢?”
而這一次,顧夕玦竟然又遇到了兇險,那黑水沼澤中,居然也棲息著一只巨妖,以噬人為生,剛剛突破君級的修為。他到底敵不過,連自己的武器長戟也折在了里面,就算召來了風以烈,兩人也只是勉力支撐,鏖戰了數日的功夫,仍相持不下。
直到諸葛一方從解法難處趕回,才一舉將之擊殺。
東方白聽罷,不禁有些詫異:“史書記載,三千年前人妖魔大戰,兩忘峰祖師李不言帶領人族戰勝了妖魔聯軍。戰爭后期,妖族還遭到了魔族的背刺,死傷慘重,那以后,數量便大大減少,數千年都沒有恢復元氣。
“現存的妖,要么是人類的契約靈獸,要么隱藏在荒郊野嶺不敢現世。可這些天,怎么野生妖怪好似憑空變多了一般,光是顧兄就連接遇到兩只,還都是走的魔修路子。”
風以烈心中也覺得奇怪,不過他向來心大,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便干脆歸結于“最近比較倒霉”。
師徒四人既已匯合,便不再耽擱,繼續趕路。因為之前擊殺了河母,似乎得罪了那柯岱欽,他主管的又是漕運,東方白不欲惹事,便建議師尊棄水路而走陸路。
索性此處離初霽城已不足千里,一路又都是平原,坐馬車也并無不可。于是次日,風以烈又買了一輛馬車,帶著眾徒弟輕裝起行了。
一路走,一路修行,一直走到七月中旬,他們仍在萬向神宮的地盤上。
盛夏難捱,正午之時,暑氣尤為逼人,馬兒也不住地喘著粗氣。
風以烈憐惜牲口,便找了間茶肆停了下來,為徒弟們各點了一碗酸梅汁。這茶肆還兼賣一些仙林小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東方白就買了一份。
這小報名為仙林關注,除了最近各派的要聞,還有好事者列了個榜單,乃是一版仙林高手排行榜。作者名為百曉生,列出了當世十一位高手,號“一神十帝”。
這“一神”自然是重明,自六十年前的初霽城大戰,他召喚出了九五真龍斬,便一戰封神。沒有人知道他的具體修為有多高,不過世人都公認他已經超出了帝君級別,獨占一檔。
而這“十帝”,自然就是當世的十位帝君了。百曉生將他們的實力排了個序:
第一位,兩忘峰重玄子。第二位,無極門柯紹。第三位,光明教廷方明篤。第四位,其門陶大斌。第五位,萬向神宮任日新。
第六位,其門江湖遠。第七位,渙教解法難。第八位,光明教廷杜美莎。第九位,光明教廷康嗣亭。第十位,真理教伊利本。
“這重玄子前輩是何人,竟然排在太師伯前面?”讀完此榜,東方白不禁咋舌道。
一個多月以前,他已見識過爛柯人的神威。
那日柯紹殺了那么多人,竟沒有一個能在他手底下走完一招。那幽篁將他們這群小輩困得無計可施,
然而柯紹一出手,便將其秒殺掉了。
除了傳說中的太師父,東方白不敢相信還有比柯紹更強的人。
“他倆倒也沒真打過。”風以烈認真地想了想,“不過大師伯的確說過,在初霽城內,他不是重玄子前輩的對手。如果想打他,只有去城外套麻袋。”
“哦。”東方白大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