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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爛柯人

  那不甘的佃農已經死去了整整一年,他的日期排在最前,柯紹理所當然地先去往葫蘆溝。

  他騰云駕霧的功夫比風以烈高明得多,只一招“水·木·叱咤風云”,一朵云便穩穩托住了眾人,乘風直往北境飛去。

  不過半個時辰,便按下云頭,落在了薛家大院里。當然,現在改叫主祭府了。

  柯紹掐了個催眠術,讓主祭府里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然后直奔薛連虎而去。

  余下的事也乏味得緊,一道幻術便讓此人說出了實情,言語之間還充滿了對泥腿子的怨忿,簡直死有余辜。

  柯紹本來也不愛啰嗦,哪里有耐心教化這種東西,驗明正身后直接一刀兩斷。刻上“爛柯人”的題壁,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只不過,東方白仍改不了腹誹的毛病,不免又想多了:

  “這薛連虎在幻境之中雖然把罪行都認了,卻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只是惋惜自己的修為沒能更進一步,才被更厲害的神仙殺了。想想故鄉的往事,看來凡間的大姓都是這般想法。如此說來,殺了一個薛連虎,難保沒有下一個,這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啊。”

  風以烈就直白多了,不滿地嚷道:“大師伯,你就這么便宜他了?真不是個辦法啊,不出三年,這里又會有一個新的薛連虎!依我看,就應該集合全鎮人,當眾宣布他的罪狀,然后把他活剮了,以儆效尤!”

  柯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嘲諷少年人的天真。“沒有意義,”他挑起兩道鋒利的眉毛,“而且,我也不在乎。”

  他好似連多余的話都懶得說,跳上云端,載著眾人直往下一個目的地而去了。

  這長長的名單上,有奸yin婦女的渙教真人,虐殺孌tong的光明教廷祭司,囤積居奇致餓殍遍地的天選教皇商,一言不合誅人九族的真理教徒…

  柯紹往往審完就殺,無論對方修為如何,均是一招斃命。干凈利落,毫不留情。

  東方白望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墻上題壁,不由問道:“太師伯,爛柯人的名聲這樣大,寄符魚腹的人應當有許多吧,只一天的時間,您殺得完嗎?”

  “殺不完。”柯紹面無表情道,“所以萬睡做了篩選,只殺罪大惡極者。”

  風以烈一臉惋惜,似乎是嫌這報應來得不夠徹底,無法警示世人。

  東方白卻暗想:此事治標不治本,光靠殺人哪里能救世?這個世道必須大改,必須有根本性的變化,太師伯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只是他如此消極地應對,竟是當作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一般。

  這一日縱橫四海,時間過得飛快。日月更替,不覺暮色已沉,夜風漸起,竟是連戌時都過了。

  風以烈驚聲提醒:“大師伯,耽誤了這許多時間,咱們必須趕緊去幽篁那里!您別想再拖延了!”

  “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樣子,”柯紹看了一眼光明教廷的大鐘,盤算道:“來得及。”

  緊趕慢趕,子時之前,一行人終于又回到了靈鷲城。柯紹徑自往城東而去,在竹林外打量了片刻,便判斷出了對方的修為。

  他又朝里邁了幾步,東方白提醒道:“太師伯,您小心,那妖怪神通廣大,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著了他的道。”

  柯紹笑著對他擺擺手,那暗筍隱藏在土地里,并沒有冒頭,但柯紹敏銳的目光卻朝它望去,像是要把那層土壤看穿一般。

  在竹林外打死這東西固然更容易,但是現在,他倒是想親自去會會它。

  他向著東方白等人開了一道庇護術,大喇喇地往里走去。他每行進一步,竹林便剝離出真面目,竟是自動脫去了第一層幻術的面紗。

  幽篁重新見到這幾人,驚訝極了:“什么,你們竟然沒有死嗎?”

  它又驚又怒,隨即松了一口氣,哈哈大笑起來,“沒死也不找個地方藏起來,還來自投羅網,簡直蠢得沒邊了。好歹找個幫手啊。”

  “如你所愿,”柯紹指了指自己,“幫手。”

  幽篁疑惑道:“足下是?”

  “爛柯人。”柯紹不欲廢話,直接就想發招秒它。

  風以烈興奮不已:“師伯,你是不是想重現初霽城之戰的那一招,一力降十會!用真氣把它撐爆!”

  柯紹這一下子非常下不來臺。

  本來他要是一言不發,直接用真氣撐爆這竹林,柯紹就覺得自己飄逸出塵,可以端著世外高人的架子。但是有風以烈率先點破,他便覺得大大的被冒犯了。

  “誰要用這么簡單粗暴的招式。”柯紹不屑道。

  竹林聽完風以烈的一席話,得知面前此人身份,終于感到了久違的恐懼。幸而這幾人已在幻境之中,作為幻境的主人,它仍有莫大的優勢。

  幽篁試圖加強自己的幻術,重新控制幾人。柯紹卻冷笑一聲:“班門弄斧。”

  他驕矜的眉宇間染上了一絲輕蔑,似胸有成竹,“你既擅長幻術,我偏要用幻術來破你。”

  柯紹雙手虛捧著,那枯萎的水仙花就浮在他胸口。

  隨著法訣的結成,花朵竟施施然煥發出新生一般,枯黃漸退,重又潔白如玉,青色真氣帶著蓬勃生機,從花蕊里溢了出來。

  “木系·森羅萬象!”

  那青色真氣一經溢出,便幻化為無數法相,有風雷,也有雨雪;有山川,也有草木。

  一只雄獅全力以赴地撲向小白兔,卻被一個少年彎弓搭箭射穿了眼睛;一位佳人巧笑倩兮地縫著香囊,也不知是欲投向鄰家還是寄往無定河邊。

  東方白更是看到了兩個族群征伐不休,從木棍石斧戰到了鐵甲鋼刀,再到弩機上的一點寒芒,卻遠未見終點。

  這是一道帝君級的幻術,也是木系最高等級的法術之一。

  這世上的萬事萬物,本都是從無到有,自應該從有到優。就像一顆小小的種子,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便是,木之生發本意。

  仿佛宇宙中的一切都涌入了這幻境,幽篁只覺得頭疼欲裂,任是它的幻境再精巧,再恢宏,也裝不下整個乾坤。

  毫不意外的,它炸了,毋寧說,它的靈魂崩潰了。

  “森羅萬象”作為高級法術,自然有它的奇妙之處,那便是即使身處幻境之中,也可以使用,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且一旦發動,立中目標,沒有彈道,也不可閃避。

  至于缺點嘛,則是在于,這個法術居然是修為、智力雙關聯的。

  也就是說修為和智力比敵人高得越多,效果越好,要是都比敵人低,恐怕就沒有什么效果了。再算上各個環節的損耗,基本只能虐菜。

  柯紹拂袖收招,幽篁已經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氣了。

  彌留之際,它回想起自己漫長的一生。

  在它還是一根小竹筍的時候,最大的夢想便是開花。

  山海經中說,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這便是它們生命中最大的燦爛,雖死猶榮。

  然而隨著它逐漸長大,周圍的竹子都陸陸續續開了花,然后枯死,它終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它忍住了開花的沖動,一個甲子復一個甲子,茍且偷生地活了下來。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有那么幾十年,它所在的荒山野嶺成了靈脈,它沐浴著充沛的靈氣,終于擺脫了草木的呆板,成了一只小妖怪。

  它開始靠著吸食萬物維生,周圍的竹林都被它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偶爾,它還能吸到誤闖入其中的野獸。

  只是依靠這點養分,它的修為卻很難再提升了。

  它心有不甘,它夢想著成為一個大妖怪,不必發愁生老病死,可以自由自在地開花。

  這夢想看似遙不可及,可皇天不負有心竹,終于讓它等到了一個機遇。

  那日,曾慧通為了給他師父尋藥材,竟然誤入林間,再也無法出來了。

  縱使他有著仙人級別的修為,也只能與竹妖打消耗戰,日復一日地被耗死。在這樣非人的折磨中,曾慧通投降了。

  他告訴竹妖,人居域中之大,為百靈之長,吸食人類的確比吸食猛獸對修為的幫助更大。它若是放過他,

  他就能為它提供更多的人類。

  竹妖位于深山老林,人跡罕至,哪里有如此多的人可以吸食?但有他曾慧通在,一切都不是問題。

  曾慧通乃靈鷲城的城主,而靈鷲城外,恰好就有一大片竹林,解法難練劍時,曾將其命名為“幽篁”,若是將竹妖遷至此處,便可捕食更多的人。

  兩人做了交易,竹妖扣押了曾慧通的一部分魂魄,而曾慧通則把它的真身藏入自己的須彌芥子中——此乃隨身空間性質的法寶,十分罕見,一般只有高階修士才會擁有。

  憑借此物的遮掩,竹妖順利偷渡至靈鷲城外,在那里重新扎根。漸漸地,它吞并了那里的一整片竹林,取代了幽篁。

  它變成了新的幽篁。

  而如今,秘密被人窺破,強敵已至,一切都要結束了。幽篁提起最后一口氣,決定完成它兒時的夢想。

  周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東方白微微睜大了眼,只見整座竹林的一根根修竹,其竹節處全都開始發芽抽穗,開出了一朵朵絲絳般的白花。

  那花朵不要命似的瘋長,擴散,方圓二十里,竟變成了一座綠白相間的花海,仿佛是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盛大狂歡。

  “開花了。”東方白喃喃道。

  那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鋪了滿地,又似一次五月天里的鵝毛大雪。

  當最后一朵竹花落下,回光返照亦隨之結束,頭頂上的竹葉迅速枯萎脫落,竹稈也褪色變黃,以最快的速度腐敗下去。

  整片幽篁如同麥浪般紛紛傾倒,只有中間最粗的那根竹子,花葉皆落,光禿禿的,卻仍保持著碧綠的色澤,如擎天柱一般。

  “它已經死了。”柯紹道,

  他施了一道法術,幾十個半透明的魂魄隨之飛出,散向四方,應是找它們的主人去了。

  本著絕不浪費的精神,柯紹將幽篁之軀收入了自己的須彌芥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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