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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百鬼竹林(3)

  跑了一陣也尋不到破綻,風以烈放棄了在竹林里徒勞地奔波,轉而打坐冥想,這可以讓他維持低能耗的狀態。

  他任由思緒混亂地跳躍閃爍,并不刻意地引導,繁雜的浮光掠影互相交錯,又生出了無限的新念想。

  那種感覺,仿佛雷霆引燃了山火,而山火又化作了一點火星,這星火在一支枯枝上茍延殘喘,或明或滅,卻被一雙毛茸茸的手拾起,成為了文明與蠻荒的分割。

  十年前,仙界明夷峰。

  “師尊,幻術既然這么厲害,豈不是最最了不起的法術啦!”年幼的風以烈不無憧憬地贊嘆。

  “恰恰相反,大多數幻術都歸于這個世界上最卑劣的伎倆。”重明流露出了一絲絲不屑,“無論吹得多神乎其技,絕大部分幻術,都是利用人的欲望的小把戲而已。可怕的不是幻術,而是人的欲望。”

  似乎說得興起,他繼續補充道:“只要認清楚了這一點,破除幻術就不是什么難事,正所謂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那怎么樣才能無欲呢?”風以烈抓住重點,激動地追問。

  “人就是被欲望所驅使的,自然不可能無欲。”重明漫不經心地答道,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眼前的棋局上。

  執黑他已天下無敵,因此他好些年不再下棋了,不過后來他發現,如果你同時執黑又執白,這就是另外一個游戲了。最近他就沉迷此道。

  “哦。”風以烈的語氣中包含著無盡的遺憾和委屈。就像一個孩子被告知今天不僅不能出去玩,還要做功課。

  重明似乎是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普通人可以試試先找到那種無欲無求的感覺,再去研究如何達到這種境界的方法。想找到這種感覺也很簡單,就是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我知道這個詞!”風以烈的激情再次被點燃了,他不愛讀書,這個成語卻難不倒他:“師尊是讓我想一些不好的東西吧,誒嘿嘿!”

  “當然不是,”重明扶了扶額頭,目光卻并沒有離開棋盤,“所謂想入非非,就是非想非非想,也就是說,一種不是想也不是不想的狀態。”

  “蛤?到底是什么狀態?”風以烈一臉懵逼,仿佛已經不認識“非”字了。

  “你回去試一試就知道了。”重明似乎想打發他走。

  隨著多次嘗試失敗,這一段記憶也一并被塵封,直到剛剛,風以烈在冥想中誤打誤撞地闖入了那境界。

  沉浸在這種奇妙的狀態里良久,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竹林幻境的第一重效果已經失效了。

  風以烈看到了真實的竹林,跟東方白此時此刻看到的竹林如出一轍。

  他對幻術總有破綻這句話有了更深刻地認識。幻術的操控者也只能利用人的欲望來干擾人的五感,而這一過程就像說謊一樣,總是會留下破綻的。

  如果你思考的足夠多,那么幻術的操控者就要說更多的謊話,一個謊話可能要用十個謊話圓回來,而十個謊話就不是一百個謊話能支撐起的。

  總有一個節點,所有的謊話再也不能自圓其說,幻術就不攻自破了。

  看破第一重幻術后,風以烈發現自己的境界竟然提升了,從“真人”一步邁入了“神人”。

  成為神人后,他的木靈根也隨之得到了強化,由“木系天賦”變成了“木系親和”。

  ——前者是指,施術者可以使用更高級別的木系法術,而后者則是在此基礎上,賦予其木系法術更多的攻防優勢。

  風以烈在真人境界已經卡殼了兩年,無論怎樣勤練苦修都無法突破,可在冥想之后,竟輕而易舉的達到了,這讓風以烈覺得不可思議。

  而更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仍然無法逃脫出來。

  這個幻境著實特殊,有些沖破了他原有的認知。一般的幻術由人施展,作用目標也是人,受術者一旦看破了幻術,幻境就立刻消解于無形。

  而眼下自己看破了幻術,卻仍然被困在幻境之中,則顯然是中了場景幻術。場景幻術不僅僅是幻術,還是一個陷阱,看破幻術,并不代表能逃脫陷阱。

  場景幻術一般有三種可能,第一是特殊的寶物,第二是大型的法陣,第三則是…則是…一個不寒而栗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慢慢成形了。

  他深吸一口氣,注視著層層疊疊的尸體,這些人死得雜亂無章,不像是大型法陣所為;而法寶最是招人眼紅的,如此厲害的法寶,必然在厲害人物手中,想要瞞天過海,一直設在此處,也非易事。

  如果不是法寶也不是法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恐怕對手,并不是活人。

  風刮得更猛烈了,竹葉嘩啦啦地顫動個不停,仿佛竹林深處發出桀桀怪笑,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風以烈背后驚出了一身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所謂的幽篁就是一個巨大的竹林怪!而自己,正處于這個妖怪以其本身營造的幻境之中。

  而這,便是幻境的第二重!

  他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像是要甩掉所有的恐懼。事不宜遲,必須馬上找到自己的兩個徒弟。如果自己再不出現,以他們的修為,撐不住是遲早的事。

  雖然風以烈出不了這竹林,身體仍然受到諸般限制,但看破兩重幻境后,他的基本感官已經恢復,這讓當前的處境好轉了不少。

  他順利地使出了一道追蹤術,循著蹤跡,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兩個弟子。

  當他趕到近前的時候,兩人已近油盡燈枯,以東方白尤甚。

  為了維持防護罩,東方白的真氣消耗已經遠遠超出了煉氣士所能承載的極限。雖然有葉采與他輪換著消滅干尸,替他分擔一部分消耗,但東方白的狀況仍然堪憂,只是憑著堅強的意志勉強吊著一口氣而已。

  風以烈見狀立刻托住他,一手施展庇護術,一手將自己的真氣一點點地渡給東方白。

  他謹慎地拿捏著分寸,避免真氣過多導致弟子承受不住。

  沒過多久,東方白的臉色便略略好轉。風以烈放下他,又將一部分真氣渡給了葉采。

  葉采損耗更少,又生性活潑,立時就對風以烈喜笑顏開道:“師尊可算來啦,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解開了封印,從今往后,就是一名煉氣士了!”語氣中的驕傲溢于言表。

  “解開了就好,”風以烈贊許地說,“不光是你提升了境界,連小白也沖破了人級大關,修為提升至道人了。”

  這是風以烈剛剛渡真氣的時候感受到的,東方白的丹田與從前已截然不同,想必是在抵御幽篁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一次又一次地到達極限,量變引起質變。

  可東方白卻并未露出喜悅之色,他看著風以烈,略帶哀傷地感慨:“在泥石峰時,哪里想得到幻術如此厲害。”

  風以烈察覺弟子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猜疑,想到在幻境里撐了這么久,真真假假,恐怕見得多了,就決意多說兩句,好打消他的顧慮:

  “為師不善幻術,那時只與你講了些基本道理,卻并未施展給你看。說起來也是,泥石峰的峭壁就把你嚇成那樣,今日見了這么多干尸,總算沒尿褲子吧?”

  這說的是他們在懸崖練功時的事,東方白仍不滿足,繼續試探道:

  “是啊,那時滿以為不會有比飛檐走壁更嚇人的了。我俯沖了二百多次才練成呢。”

  風以烈并未責備他的多心,而是微笑著眨了眨眼:“兩百六十一次。”

  見師尊說出了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東方白這才放下心來。

  好不容易匯合,接下來就要想辦法出去了。

  此時已到后半夜,天上的星星都暗淡了下來,風以烈既已跟二人講了幽篁的種種情況,葉采便猜測道:“是不是等天亮了,這妖怪就會實力大減?到時候咱們就能出去了?”

  她對妖怪知之不多,只因這世間,妖族已經不太多了,要么投靠仙族被馴化成了靈獸,要么避于深山老林中不見天日。

  這兩種她都未曾見過,只能從一些志怪話本中去推測。

  風以烈卻搖搖頭:“世間的妖怪大致分兩種,一種和人一樣修仙道,自不必說;另一種就是和這竹林妖一樣入了魔道的,民間謂之‘妖魔’。

  “普通的小妖魔,混跡在人群中時,人的氣息彌漫,陽光透射過來,便沾染了人氣,所以妖魔才怕陽光。

  “而群妖聚集的話,妖氣縱橫,相反是人會怕陽光。這個竹林妖修為了得,此間二十里竹林已經被漫山遍野的妖氣籠罩,太陽出來了,對咱們反而不利。”

  道理都懂,但是沒辦法還是沒辦法。

  風以烈說了一大通,還是只能帶著兩個徒弟漫無目的地游蕩。他們想找到走出去的路,可惜方向感仍然被蒙蔽,無論怎么走,都走向了竹林深處。

  也不知走了多久,葉采眼尖,突然驚呼:“看,是那天那個人!”

  東方白和風以烈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具尸體,可能才死不久,沒有被吸成干尸,呈現出較新鮮的狀態。

  這人右手握著一把斧子,左手邊掉了一根熄滅的火把。

  觀其長相,不正是他們在茶肆里遇到的酒鬼余老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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