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巴澤特接過陳奇從肯尼斯那里收購而來邀請函,水晶一般的紙上按著鮮紅的封蠟,車輪與眼球為主體的印章,類似天使的魔術印記,藏蘊著悠長的歷史氣息。
邀請函內里行云流水般手寫體,流暢書寫出希望參與者能排除萬難,參加宴會這樣的陣容,字跡看不出真實意圖,若是沒有末尾的署名,即便是再精致的邀請函,也只會被魔術師棄之如敝屣,沒有好處,且需要承擔風險的宴會,一向不是魔術師的最優的選擇。
然而——
“魔眼搜集列車·經理。”
簡單的工作稱謂,一股寒意爬上了巴澤特的脊背,她拎著手提箱的掌背不自覺的崩出青筋,皺眉道:“這是…”
“字面意思,一輛穿梭在北歐的土地上,搜集各式各樣魔眼的列車,每年都會展出一批魔眼,并以此舉辦拍賣會。”
陳奇語調無有起伏的介紹了列車的大概情況,巴澤特也在家鄉聽說過這輛魔眼搜集列車的恐怖之處,固然拍賣會上有很多收藏魔眼的行家,但比起這種用于收藏研究的魔術師,更多的人前往拍賣會,只是為了獲得一雙魔眼。
一雙不會產生排異反應,移植到本不具備這項魔術天資之人的眼睛。
“擁有魔眼是一流魔術師的證明嗎。”
巴澤特眼神冰冷,渾身散發出凜然斗氣,顯然看不順眼這種歪門邪道的做法,即便她能夠理解魔術師的本質,但終歸是不適應這種不擇手段的行為。
很高興見到巴澤特充滿斗志,陳奇笑道:“‘看’是人類歷史上最初始的行為,觀察并模仿,諸如倉頡造字,奧丁獻祭眼睛倒吊在世界樹上,看見了原初的神秘,再貼近到生活,自然現象也可以用‘眼’來解釋,諸如太陽與月亮,又或者暴風的中心。”
“沒有魔眼的魔術師,渴望接觸到更多的神秘,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這些上車的魔術師肯定不會甘于寂寞,有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一身黑色西裝,手持節杖,宛如黑夜使者的陳奇,從容不迫的笑道:“旅行與冒險,總是要有一個反派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先抵達挪威才行,魔眼收集列車的軌道,目前只在北歐分布,我們要搭乘的是回來的列車。”
巴澤特點了點頭,她本就打算優先執行法政科的工作,這次外勤,陳奇專門向戈爾德申請了調令,聽法政科內部的工作人員私底下討論,陳奇進去之后,辦公室就熱鬧非凡,拍桌聲就幾乎沒停過,結果臨了戈爾德卻是一臉笑容的將陳奇送了出來,一副滿足的樣子。
很多人都在猜想兩個男人在里面干了什么,拍桌聲和笑容與男人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怎么看怎么怪啊,這個新上任的室長莫不是在取向方面有點問題。
實際上,只是陳奇拿出了冬木總結的‘經絡蟲’向戈爾德申請,給巴澤特換了個崗位而已。
平安夜,一架架落地的飛機中,陳奇與巴澤特搭上了前往挪威的班機,在二人登機后方的人流長椅上,蒼崎橙子叼著一根巧克力棒,身畔真音一本正經的提著箱子,護在她的身后,猶如鶴立雞群,但周圍人卻仿佛看不見這具俏立在座椅后方,宛如貴族出行攜帶的貼身女仆。
“走了,真音。”
咬碎巧克力棒,蒼崎橙子眸光淡漠,望穿機場上空的黑夜,在日本的三咲市,這會應該有一個傻不愣登的少女,正享受著平安夜的快樂吧。
漆黑高跟踏出銳利清脆的聲響,蒼崎橙子沒有任何留戀,在陳奇先行登機后,自一條貴賓通道來到塔臺,預先通過洋子那邊渠道約好的軍用直升機,早已等待多時。
噠噠噠,螺旋槳快速的旋轉,直至模糊成一團圓形的殘影,冰冷的夜風中,搭載魔術師與人偶跨越北海,前往冰島,再自冰島轉至挪威。
北歐神話的發源地,新的冒險等待著蒼崎橙子。
同一時間,日本,三咲市。
蒼崎青子哈了口氣,雙手互相搓動取暖,她的胳膊下方夾著一把紅傘,用于遮住天空飄落的雪花,裹著厚實的校園冬衣,容貌精致,卻不經半分裝飾的少女,沒好氣的抱怨道:“好冷啊,有珠那個家伙又不會做飯,學生會那邊弄得太晚了,怎么辦啊。”
用一種毫不在意的口吻,認真吐槽著舍友的散漫,行走在雪夜的登山坡道上,蒼崎青子不經意的偏過頭,遠方的城市中央,錯落的萬家燈火,倒映在少女的瞳孔之中。
平安夜,本來應該是一家團圓的時刻,可惜的是,團圓這個詞已經不再屬于蒼崎青子了。
自踏上魔術師這條道路的那一刻,她的日常就被名為神秘的爪牙撕開了一個難以修補的窟窿,不過即便如此,蒼崎青子依舊很認真的作為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執行著自己的生活。
對,是執行,因為一個不小心她就可能行差踏錯,從而失去普通人的身份,明明童話中的魔法是那么的浪漫,為什么到了自己這里,就會扭曲成古怪的形狀呢。
遵循魔術協會三原則,認真保守秘密的少女,辛苦的頂著一把小紅傘攀爬山坡,大概半個小時左右,一座西式的古舊洋館終于出現在她的眼中,推開早已冷的掉渣,結滿寒霜的薔薇鐵門,蒼崎青子快行兩步,走進了這座洋館的庭院。
進門之前認真磕掉鞋底那與冰霜混合在一起的泥土,輕輕拍打小紅傘上的雪花,蒼崎青子收回傘,在玄關換好屬于自己的兔子棉拖,她仰起頭,面龐恰好沐浴在二樓窗外投落的月光之下。
玄關黑黝黝的,充斥冰冷的意味,要說好在哪里,大抵也就是屋里和屋外的差距,蒼崎青子沒有停留,先去二樓放下和紅傘,然后下樓來到大廳。
昏黃溫暖的燈光像是一層薄紗,蓋住大廳的每一處角落,經過生活時光溫潤的紅木,在冷光下泛著淡淡的暖意。
蒼崎橙子沒好氣的瞪直了眼睛,因為眼前的場景對她這個辛苦從高中趕回的學生會長而言,實在是過于奢侈了。
只見一位身著好似修女服般的連身裙,短發婉約披肩,手指瑩潤如玉,容貌精致到無可挑剔,宛如一尊洋娃娃的少女,正安坐在沙發上,膝蓋放著一本寫滿魔術用語暗號的紅封燙金書籍,悠然的享受著獨處的時光。
猶如一幅絕美的風景畫,蒼崎青子第一次見到少女,也是在這樣的場景。
少女的名字叫做久遠寺有珠,字面意義,久遠寺家的珍寶,
有珠的英文是Alice,源于愛麗絲鏡中奇遇記系列的童話故事,只是在蒼崎青子看來,眼前這個黑色冰冷瞳孔,一副既無憂愁,也無歡喜的少女,怎么看都和童話里那個渴望改變現狀,在小白兔帶領下尋找自我的少女相差甚遠。
一杯紅茶,一本書籍,還有父母留下的這間洋館,三者組成了名為久遠寺有珠少女的生活,冒昧一點說的話,這就是少女的全部。
只是…
“有珠,你吃飯了嗎。”
毫無心理壓力的開口,打破眼前堪稱無暇的畫面感,蒼崎青子無語道:“今天是平安夜,你不會打算就這樣用一杯茶打發時間吧。”
蒼崎青子開口的瞬間,久遠寺有珠原本準備撥動書頁的指尖,輕輕的頓了一下,她抬頭道:“今天應該是你做飯的日子。”
洋館里實行的是輪流做飯制,如果兩個人都不想做飯,那就隨便湊活一頓,或者叫外賣上山。
理所當然的口吻,平靜無波的眼眸,久遠寺有珠只用一句話,便戳中了蒼崎青子的肺管子,使得這位在學校里呼風喚雨的學生會長,額頭綻開了青筋。
“看情況,看情況啊,有珠,做飯制度是可以靈活協調的,作為同居舍友,我沒能回來的情況下,你難道不該對自己好一些,定一頓豐盛的晚餐,在我們一起享用平安夜的晚餐之后,明后兩天由我補上工作,太過死板可是容易變呆的。”
久遠寺有珠靜謐的端坐,聆聽同居人的控訴,在確認對方說完了之后,淡淡的道:“所以,我已經吃過了。”
“嗯,沒吃就好,現在咱倆一起做還來得…啥!?”
蒼崎青子露出石化的表情,伸出顫抖的手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收到的情報。
久遠寺有珠表情依舊平淡,看不出喜怒,她合起手中書籍,站起身來擦過青子向外行去,平靜道:“下午,餓了,點了一人份的外賣,因為今天沒有做飯,所以明天還是你做哦,青子。”
“有珠!”
蒼崎青子暴跳如雷,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嚴重的羞辱,卻見黑發少女已然登樓回房,她的腹中空空如也,五臟廟發出了咕嚕嚕的鳴叫,示意蒼崎青子應該按時上交供奉,現在補交還來得及。
“…哎。”
迅速的接受同居人沒良心的事實,轉換了心情,蒼崎青子揉著肚子,走向餐廳,思索冰箱還有什么材料可以供她制作一頓不那么狼狽,可以用于填飽肚子的晚餐之時。
用于吃飯的玻璃亭中,蒼崎青子驚訝的發現,桌上有一塊安靜置放在那里,悄然散發誘人香氣的奶油蛋糕,以及半只冰涼的火雞。
她咳嗽了一聲,強行忍住嘴角上揚的欲望。
屋外星月同輝,灑落在夜幕的彼方,蒼崎青子手指觸碰蛋糕上方的草莓,嘿嘿一笑。
這,就是她所追求的生活啊。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