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后木屐與青石碰撞的響聲,朗姆揚起手里的燒酒瓶子,笑道:“日暮老哥,我又來找你喝酒了,今天可要不醉不歸啊。”
“你一天大大小小的業務不去忙,老找我聽故事算是怎么回事。”一位鶴發蒼顏,腰部因年輕干活與時代老去微弓,好似頂上龜背的老者,悠然道:“我可幫不上你什么忙。”
“就是單純聽故事而已,上次聽你說四魂之玉的故事,倒是頗為有趣,能夠實現欲望的玉石,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會被無數人追逐。”
“說了,是愿望而不是欲望,四魂之玉許愿也是有交換條件的。”
日暮和哉搖了搖頭,并不認同朗姆的說法,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畢竟,現實世界并沒有四魂之玉,他也不會較這個真。
招了招手,日暮和哉笑道:“剛好百合子昨天做的下酒菜還有剩,進來一起喝兩杯吧,順帶看看我新研發的產品,這次你肯定會喜歡的。”
有人參拜的神社才有來源,換言之,人少的神社難免冷清,雖然神官工資待遇不菲,但一個老者養全家四口,壓力還是有的,日暮和哉也在積極地開拓財源,最適合神社的道路,無疑是找人帶貨。
眾所周知,神社的商品有祛邪祈福的功效,大家都很樂意購買,只是不同于其他的神社,日暮和哉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男人,以至于聽到新研發的產品時,朗姆都是不由得臉色微變,想起之前日暮和哉推銷的什么河童之手,土蜘蛛的面具,面露苦笑。
如今日暮老哥的孫女不著家,待會脫身怕是困難重重,或許這就是聽故事的小小代價吧,想起那個即便死徒也會溫柔以待的女孩,朗姆心中不由得生出贊嘆之意。
日暮戈薇,宛如白云與晨曦交織而成的少女。
東京水杉學校。
“戈薇,明天見。”
“路上慢點哦,戈薇。”
“嗯,明天見。”
陸續與同學道別,日暮戈薇推著自行車,在夕陽的映照下向著校外行去,走在鋪滿金子的道路上,少女一邊回味溫習著今天的補課內容,一邊思索今天該做些什么。
來到東京已有三年之久,面臨中考壓力的戈薇,寄宿在爺爺給自己找的一家公司宿舍中,離家的無所依靠,鍛煉了少女堅韌自強的品性。
而且,在這里她還有一個要照顧的小妹妹。
“我回來了,志保。”
解開深藍色的厚實冬衣,圍著暖黃色長圍巾的戈薇,站在玄關處與同居人打著招呼。
被叫做志保小女孩,表情冰冷漠然,她抱著一本書,倚著昏黃的陽光坐在餐桌前,循聲望向戈薇,四目相對,卻是一個字都不曾吐出。
“這個時候,要說歡迎回來”
即便穿著棉襪小皮靴,也依舊有些腳冷的戈薇,趿進一雙可愛的大白兔毛絨拖鞋,黑白分明的眼睛,沁著一股明亮的暖意,她來到宮野志保的身邊,溫聲道:“餓了沒有。”
瞥了戈薇一眼,宮野志保側過頭去,留下一個纖瘦優美的側臉,雙手捧著高中物理,沒有說話。
“好的,我馬上做飯。”
單人唱著獨角戲,戈薇摘下手套,提起從市場剛買回鯛魚,從冰箱里端出昨天做多的米飯,拿起兩個可愛飽滿的西紅柿,為它們凈身寬衣。
望著戈薇在廚房里溫柔忙碌的身影,宮野志保無聲的放下了手中的物理書,走到戈薇卸下的書包處,從里面取出對方的課本,筆記,還有作業,重新回到桌上,拿起紅筆開始批改勾勒。
一串串公式數字,像是蘋果理所當然會因為引力墜落地面般,在宮野志保的腦海內組合交錯,她提筆勾勒出戈薇筆記注解疏漏的部分,寫上供以參考的結論,表情嚴肅認真,若是不堪年紀,說是戈薇的老師也不為過。
廚房里,戈薇翻動菜刀片取著在市場已經完成肢解的鯛魚,粉白的肉質嫩滑彈口,恍若冬季盛開的梅蕊,取下半只魚頭清洗切塊,戈薇一邊處理蔥姜,一邊翻看菜譜的步驟。
“起油鍋,下蔥姜翻炒,放入魚頭肉稍微煎炒一下,加水燒開。”戈薇一板一眼的烹煮高湯,忽然聽聞廳里的有線電話響了,她暗叫不妙,連忙回頭跑去接電話,就見宮野志保臉色晃白,恐懼充滿了方才還滿是靈光的大眼睛。
見到這一幕,戈薇心里默默嘆氣,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她是初一的時候搬到東京來的,爺爺托了關系,在這里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她本人也爭氣考上了非常有名的水杉學校,用爺爺的說法,就是努力讀書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也就是那個時候,她認識了這個先她一步住進這里,孤零零的宮野志保。
啪的抓起電話,停止了提示的鈴聲,電話那頭的笑聲傳了過來,戈薇聽得很是清楚,那是自家爺爺的爽朗笑聲,在她的印象中很難找到第二個人,能夠笑的如此自豪古板。
“戈薇啊,最近學習情況怎么樣,快要中考了,可不要懈怠。”咳嗽了一聲,日暮和哉壓著腔調,開始了長輩的諄諄教誨,聽得戈薇一臉無奈,稍有生氣的道:“爺爺,你又偷喝酒了。”
“這…你怎么聽出來的。”戈薇一句話,驚得電話那頭日暮和哉筷子上的蘿卜掉了下來,郁悶的道:“就一杯,一杯而已。”
都喝酒了,怎么可能只喝了一杯啊,日暮戈薇好氣又好笑,問道:“脅田先生在您旁邊嗎。”
自家孫女什么都好,就是這雙明察秋毫的眼眸,實在是太過明亮了,稍微有點小心思都難以遁形,這可如何是好啊。
日暮和哉將電話遞給朗姆,吃起了腌蘿卜,垂頭喪氣的道:“找你的。”
“好久不見,戈薇小姐。”化名脅田兼則的朗姆,低頭把玩著酒杯,口中笑道:“還有,非常抱歉。”
喝酒這種事情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戈薇用空閑的手輕撫著志保的后背,輕笑道:“脅田先生客氣了,很感謝您對我的照顧,爺爺他平時也難得放松一回。”
“這話說的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次是我帶酒上門的。”打了個哈哈,脅田兼則意味不明的道:“戈薇小姐也快要中考了,不知道有什么目標,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盡可直言。”
自我的目標嗎,戈薇略做沉思,可以的話她自然是想留在東京,考入水杉學校的高中部,繼而努力進入東京大學,這樣的話,她也可以留在宮野志保的身邊。
戈薇微笑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暫時沒有需要勞煩您的地方。”
脅田兼則不疾不徐的悠然道:“嗯,麻煩幫我轉告志保,我找到她姐姐的下落了,可以的話希望二人能見上一面,這個孩子有點怕我,這里麻煩戈薇小姐了。”
通話結束,戈薇松了一口氣,每次和這位脅田先生說話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壓力罩在身上,志保會害怕脅田先生,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這個反應實在是太過于強烈了。
察覺身畔的宮野志保還在顫抖,她輕伸雙手攏住志保,擔心的道:“沒事吧。”
宮野志保眼神微顫,抬起頭來,看見了日暮戈薇溫暖清亮的眼眸,只聽眼前這個少女說:“放心,我會保護你的,脅田先生并不是壞人,你要學會與他相處才是。”
無視了后半句話,宮野志保顫栗的瞳仁,逐漸穩定平靜了下來,恢復了原有的淡漠,她動了下鼻子,低聲道:“糊了。”
啊?日暮戈薇一愣,旋即也聞到了一股子焦味,回歸頭看去,只見煤氣灶已經被溢出的鯛魚湯淹沒了,她暗自發出了一聲悲鳴,連忙過去搶救,宮野志保望著少女的背影,晃了晃雙腳,露出一個極為淺淡,清麗的笑容。
如此近的距離,她自然聽到了戈薇與朗姆的對話,只是宮野志保不喜歡那個笑容燦爛,內里卻滿是沉抑森寒的男人,姐姐的話…我只要有戈薇就好了。
宮野志保用小手抵著下巴,平靜的如此想著。
然而,陳奇卻不是這么想的。
入夜,他孤身站在麗思卡爾頓酒店的天頂之上,俯瞰東京建筑群,目光直插東京灣,對比浩瀚無垠的大海與陸地,他就像是這一只螞蟻,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但也正因如此,陳奇的性格愈發無法無天,這一點在他自己身上或許還顯現不出來,不過當有麻煩涉及到陳奇周圍的人與事時,他就會顯現出概不相容的一面。
失去的理應全部拿回,有仇恨就要報復回去,所謂魔術師就是追尋全知,隨心所欲的存在,基準點只有自己的善惡好壞。
手握一塊潔白肋骨,陳奇雙目如炬,沿著無形的魔力感應,捕捉到了遠方某處正在移動的坐標。
“找到了。”
沉聲一語,陳奇縱身躍下麗思卡爾頓酒店,踏墻旋身改變方向,如子彈穿破大氣,在呼嘯的夜風與月光的映襯下,踏空御風而行,于一棟棟建筑上輕盈騰身,筆直前行。
東京灣畔,伏特加停下了保時捷356a,嘿嘿一笑,看著自家大哥帶著那個新晉死徒下了車。
死徒中也分三六九等,血裔越是接近始祖,神秘的古老性,能運用的魔力便會越強,死徒的家系中上下廝殺挑戰,那是常有的事情,立規矩是少不了的。
自以為明白琴酒心思的伏特加,老神在在的將車倒出一段距離,為新晉還沒有起名字的死徒,還有自家大哥讓開一段距離。
然而自以為懂的人,很多時候都是不懂的。
琴酒叼著一根雪白的煙卷,吐出漫卷的云霧,只聽得咔噠一聲,他解開保險的冰冷槍械,快到來不及反應的拔槍,死亡的威脅直接頂在了死徒的額頭上,他平靜的道:“我問你個問題。”
“哦,你問吧。”沒有五官的面孔幻化出一副女人的面龐,死徒平靜的道:“只要是我知道的都會如實回答。”
如實?
琴酒覺得這個詞很刺耳,陰沉森然的瞳仁帶著一股天生的殘忍,他不屑的道:“你只能如實回答,我問你,你是怎么從陳奇手里活下來的。”
“求饒。”很誠實的道出活命手段,死徒當真沒有任何隱瞞,可是琴酒端槍的手沒有半分收回去的意思,又問道:“那他為什么會放過你呢?”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他,我們兩個的交換條件,僅僅是我變成那個金店老板,把他光明正大的從警察局帶出來而已。”死徒明媚的笑著,縱然臉龐下是數百人匯聚而成的異形,卻漂亮的異常驚人。
槍身前抵,壓在女死徒的眉心上,琴酒殺意不減的說道:“你覺得,我會相信這種滑稽的玩笑嗎。”
“相信與否根本就無所謂。”女死徒平靜的道:“好比方說,你早就可以扣動扳機了,難道死徒懷疑一個可能是敵人的存在,還要查詢對方動機嗎,這難道是相信的力量?”
琴酒煞氣一閃,卻最終沒有扣下扳機,試驗的成品不是他可以殺的,而且那批投放的食尸鬼身上,都有烏丸姓氏的人類血液,作為契約的一部分,黑衣組織必須遵守契約。
“如果我是你,我會立馬離開。”女死徒巧笑嫣然,好似毒蛇吐信:“陳奇馬上就會追過來,你可能想說自己不怕他,甚至還想殺了他,不過我想你背后的人,應該不會在此刻就想對上他吧。”
話語不斷切中琴酒的思考關鍵,女死徒雙眸紅光璀璨,仿佛擁有能夠看穿心靈的力量,昨夜的癡呆,到了今夜就已經完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狡詐和智慧。
琴酒深思數秒,收回了槍械冷哼道:“相互追獵的游戲嗎,你祈愿自己不要在中間摔得粉身碎骨才好。”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對了,組織有代號嗎,我想要一個。”莞爾一笑,女死徒手指劃過嘴唇,鮮血淋漓的手指,像是涂上了一層劇毒。
琴酒不曾回話,漆黑的保時捷與夜晚融為一體,悄無聲息的遠去。
從骯臟的食尸鬼進化,不過短短一天,便仿佛過了數十年般遙遠,腦髓中的記憶震蕩共鳴,女死徒沉默無言,地面的陰影被月光拉長,一個高大的黑影,覆蓋在了她的影子上。
陳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后,望著遠去的保時捷,平靜夸獎道:“戲演得不錯。”
沉默的氛圍被打破,女死徒回過頭來,微笑道:“得到你的稱贊是我的榮幸。”
與琴酒的對話,本來就是她和陳奇商量好的一部分,敗者不足以取信,陳奇知道幕后的家伙不會帶這個死徒前往大本營,所以才有了此刻的對話。
解除了一個明面的監視器,接下來自然是倦鳥歸巢的時間,烏鴉也是有自己巢穴的。
拉出一段足夠長的距離,陳奇跳到燈桿上,對女死徒道:“黑衣組織以酒命名,你的腦海里應該有足夠的資料給自己起一個名字了。”
來自陳奇的承認罩在了女死徒的身上,并非善意或者惡意,而是再簡單不過的正眼看待。
對此,女死徒笑了一下,溫柔的道:“那就叫做vermouth好了。”這是一種經烈酒加強,并經植物或香料加香的葡萄酒,能夠刺激味覺,引起食欲,作為餐前酒再合適不過。
她抬起頭,只見陳奇已然消失無蹤,貝爾摩德靜謐的眨了眨眼睛,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今夜,可還沒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