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雖深,但離天明尚早。
他們兩個大男人自然不會一直躺在屋頂上數星星、看月亮。
陸言已經回到自己房間,在自己身上攤開長長的卷軸,在上面畫上了咸陽、雍城、蘄年宮三處。
雍城,對秦國意義非凡,歷代有十九任秦國國君以它為都城。秦徳公遷都雍城,“后世子孫飲馬于河”,見證了秦國從一個西方邊陲小國,崛起為大爭之世的主角。
后來秦獻公遷都櫟陽,秦孝公遷都咸陽,雍城作為宗廟所在,重大禮儀活動都在雍城舉行,祭祀列祖列宗。
目前是太后趙姬所在,一應事務都是嫪毐把持。甚至,秦王印璽和太后印璽,雖然是在趙姬手中,但很難說是不是已經被嫪毐得到。
蘄年宮,是一座城堡型宮殿,與雍城相策應,距離并不算太遠。也是后來,嬴政去雍城行加冠大典之前居住的地方。
嫪毐之亂,這是一個歷史謎團。
嫪毐要殺誰?
要殺嬴政?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傳說嫪毐跟趙姬生下兩個兒子,還說出了:將來秦王去世,我們的孩子繼承王位。
醒醒,嫪毐跟趙姬生的孩子有個錘子的繼承權?這種話私下里說說,活躍一下房事的氣氛還行,真敢拿到明面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要殺嬴政,悄咪咪地暗殺或許可以,公然造反絕對是死路一條。殺了秦王,然后呢?大秦立國數百年,發生這種事,秦國所有勢力聯手,上下一心,撕碎你。然后他們再商量重新立秦王。
嫪毐跟趙姬再怎么蠢,也不會干這種事。
所以他要殺的,只能是政敵——呂不韋或者熊啟。
這牽扯到陸言心中一直的疑問:在韓國時,要殺嬴政的羅網,很詭異。好像根本不賣力氣似的,最后居然是白亦非堵在了新鄭城門外,還被天澤給擋住了。
是不是嬴政敢孤身入韓國的底氣就來自這里:他知道,羅網不會殺他。
而后來的武遂王齮,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從知道武遂邊關有王齮鎮守之后,嬴政的憤怒就抑制不住。這一點,跟他的心胸城府,不太吻合。
最后王齮也證明了這一點:老子要給武安君報仇,跟什么政治,沒有關系。
所以呂不韋跟嫪毐分掌羅網,韓國暗殺嬴政一事另有隱情。
關于武遂的一切,也已經被人刻意地抹去。是誰有權利,把王齮從太原“刷”地調至武遂,促成了他的復仇?
陸言把秦國的時間線往后推,嬴政13歲繼位,當時自己正在魏國。
秦國朝堂三系并立,華陽太后、夏太后、趙姬,輔政大臣有呂不韋、熊啟、王齮、蒙驁等。
王齮和蒙驁都是三朝老將,想讓他們領軍出征,要有朝堂決策,名義上獲得秦王同意,還要征求本人同意,絕不可能這么毫無聲息。
之后夏太后死,引發成蟜之亂。在秦法中,有一項:告奸者與緝拿者同功。成蟜叛亂,主要人員成蟜和樊於期都逃出秦國,嫪毐這個告奸者功勛最大,又有趙姬支持,獲封長信侯,有太原封地,如日中天。成蟜雖然在趙國被殺死,但那是后來羅網暗殺,已經上不得臺面。
到這里,嫪毐封太原,王齮鎮太原,他們兩人自然而然容易被聯想到一起。當時陸言就是這么想當然的。
也只有這么解釋,王齮才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武遂。因為秦王印璽在趙姬那兒,能做到這一點只有嫪毐。
武遂一案,簡直是明擺著告訴秦國朝堂上的聰明人,我嫪毐準備造反了。他這么有底氣,肯定不是來自那兩個沒有繼承權的兒子,應該還有雍城的宗親支持,不然殺了嬴政你扶持誰上位呀。
好,陸言又在腦海里把宗親拖上舞臺。
嬴政平安歸來,嫪毐必然坐不住了。
在咸陽王宮暗殺嬴政已經不可能,前面說了,造反也不可能。
那么他就只能蓄勢,給政敵呂不韋和熊啟致命一擊。到時候即便是嬴政親政,嫪毐已經大權獨攬,又有宗親支持,可以再廢你一個秦王,扶持一個新的。
夜深人靜有助于思考,陸言把這些捋了一遍,他相信,關于嫪毐的目標,自己的推測已經接近無誤。
這里面,呂不韋握著羅網,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破月當時曾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符合他所說的“不可長保”的人,有兩個:一直掌權的呂不韋,一朝突起的嫪毐。
六劍奴以佐弋竭為首,破月當時的態度表明他不是嫪毐的人。
羅網不一定是我的敵人…
陸言突然靈光一閃,你們的目的根本不是嬴政,當然特么不是我的敵人。
掩日跟破月絕對是為了韓國的蒼龍銅盒,殺嬴政只是他們調動的一個借口。
之前在韓國戰斗的細節,全部在陸言腦海中漸漸匯聚到一起。
姬無夜跟羅網聯系密切,但跟嫪毐不友好。
當時韓王讓他親自帶兵包圍紫蘭軒,他真的看不出來這是調虎離山?不,是因為嬴政死不死跟他沒有關系,也不想幫嫪毐完成任務。
再說他居然也知道蒼龍銅盒,顯然跟掩日破月是一伙兒的。
白亦非曾在侯府戰斗中,救了佐弋竭跟六劍奴,想必就在這時他們搭上了關系。他是真心希望嫪毐能夠攪亂秦國,因此最后出手截殺。
呂不韋恐怕不是真心要殺嬴政,因為秦國宗親對他不友好。一旦嬴政身死,嫪毐可以推出新秦王,他呂不韋在秦國憑什么掌權?
名義上來殺人,實際上來保人。難怪嬴政敢孤身入韓國,他知道有人不能讓他死,身邊也有蓋聶護衛,看似危險,實際上很安全。
也只有那個突然出現的王齮,差點釀成大禍。誰能想到一個三朝老將,忠心耿耿,戰功煊赫,他會選擇殺王。
“呼~”
掩日跟破月是以保護嬴政為明面,尋找蒼龍銅盒。我幫著保護了嬴政,他們找寶藏去了。
想到這里,陸言有些不爽,一個個躲在陰溝里,真是煩人。
他揉了揉太陽穴,呂不韋跟嫪毐關于韓國至武遂一事的交鋒,至此結束。
接下來秦國陷入一段時間的平靜。
坐看呂不韋跟嫪毐掐成這樣的熊啟,在陸言稱大秦國師這件事上,已經向嬴政釋放善意,他的智商和手段,陸言可不敢小瞧。
于是,陸言又開始思索,昌平君熊啟,這個無論是歷史還是秦時明月,都繞不開的人物,他接下來可能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