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弘義被帶走后的社長辦公室只剩下寂靜。
野間省伸背著手,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墻前暗自沉思,清水徹則是回想起山中弘義臨走前的話,尋找著告辭的機會。
不過就在他準備開口之際,落地窗前先傳來聲音。
“弘義和我…是中學時候的同學和朋友,到現在也有四十多年了。本想著退休后我們終于能有時間一起釣魚爬山,可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為了野間家,為了講談社,我也只能忍痛下手了。清水君,如果你站在我這個位子上,會怎么做?是將他開除了事,還是像現在一樣,讓他在監獄里等著老死?”
“野間社長不是已經有決斷了嗎?”
“是啊,”野間省伸長嘆一聲,轉身面向他,“無論如何,這次都要多謝清水君你了,如果不是你提供的證據,我也不好出手。我們野間家和講談社都欠你一個人情。”
避開他的鞠躬禮,清水徹微微搖頭,“野間社長言重了,我只是為了自己而已。”
“呵,幫助就是幫助,我這個人只認事實。放心,這次吉川英治文學獎的得主就是你。只是…”野間省伸緩緩緊握右手,咬牙道,“野間家的獎,必須由野間來決定!”
看著這一幕,清水徹突然有些疑惑:在自己帶著證據上門拜訪前,這位野間社長真的對山中弘義的謀劃完全不知情嗎?若果真如此,那他的表演又在給誰看?
正揣摩著,又聽他開口。
“對了清水君,今天來之前我去拜訪了一位前輩,他想見見你。”
“哦?是誰?”
“渡邊淳一桑。”
東京文京區,市區內難得一見的大型傳統庭院內,清水徹在雨廊下挺身正坐,對面就是指名想要見他的渡邊淳一。
野間省伸并未親自前來,僅是派人將他送到這里,渡邊淳一的家人送上待客茶水后也悄悄退去,這片空間中只余他們二人。但在打過招呼后,渡邊淳一只是看著院子內的花草,一直沒有開口。
說起來,自己應該和他沒有多少往來吧?
清水徹在蟲鳴聲中暗自打量著這位文壇名宿。同一年多前直木獎評選時相比,他身形愈發枯瘦、臉上已經滿是斑紋和褶皺,看上去只是個將行就木的老者,找不到絲毫身為大文豪的氣勢。
而這一年多兩人沒有任何交集,所以今天到底還是為了山中弘義的事?
思量中,突然聽到渡邊淳一嘶啞著開口。
“要下雨了。”
“渡邊桑怎么知道?”
渡邊淳一瞥了他一眼,拍了拍寬大和服下干枯的雙腿,“到了我這個年紀,這東西比天氣預報管用。”
清水徹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
“行了,你不用捧著我,我也直接叫你清水,沒問題吧?”
“渡邊桑請便。”
“咳,”用茶水潤了潤喉嚨,渡邊淳一方能繼續下去,“我認識山中也有好些年了,當時在講談社出的第一本書就是他負責,之后也一直是他,所以去年…直木獎舞弊的時候,他來為女婿求情,我看在這些年的交情上,答應了…”
喘了幾口氣,渡邊淳一又開口:“不過他的女婿還是沒保住,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是我和文藝春秋一起做的。”
“文藝春秋啊…直木獎是他們的命根子,外人根本不能染指,更別說是舞弊了。還有這次的事情,也是山中咎由自取,怪不得你。不過…清水,你為什么要摻和進來?這么大的事,山中以為自己能瞞住所有人,可野間省伸要是他想的那么無能,早就在家族斗爭中失敗了,怎么可能坐穩講談社社長的位子。”
清水徹思索片刻,坐直身體,“我明白,野間社長肯定早有察覺。但按前輩的說法,他是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那還用說,咳咳。只是樹大根深,山中在講談社內外人脈深厚…他要是貿然動手肯定會激起反彈,說不定很多人會以為他要再搞一次清洗,如此折騰下來,講談社必然傷的不輕。所以他可能本打算來個螳螂捕蟬,等山中動手了再出手…不過你突然摻和進來,又拿出了證據,他只要裝作不得已而為之就行了,講談社內部的動蕩可以降到最低。”
“所以山中前輩根本不可能成功,是嗎?”
“那當然,”渡邊淳一又緩緩嘬著茶水,“他把所有東西都當做棋子,卻忘了棋子也會反抗。對了,野間這次給了你什么報酬?”
“這個…”清水徹猶豫片刻,“吉川英治文學獎。”
“咳,不愧是他,籠絡人心的手段比只會用利益收買的山中厲害多了。其實我們幾個評委討論之后,已經決定把這個獎給你了,山中和野間都是在借花獻佛而已。”
“可是…他們都說自己對評選結果有決定權。”
“哈,可以有。不過最多就是提點建議,評委一般會給面子,要是強行干預的話,你覺得下一次還會有人來當評委嗎?咳咳…不過,既然是相同的價碼,清水你為什么選了野間,而不是山中?”
回想起兩個人的前后態度,清水徹苦笑著無奈搖頭,“可能是因為野間社長把這個當做是謝禮,而山中前輩試圖把它當成硬塞給我的人情吧。再就是山中前輩做的那些事,實在過于不擇手段。”
“而這就是野間和山中的區別。其實他們兩人目的相同,只不過一個人是在維護規則,另一個人在破壞規則。而且…算了,清水,至少你的《海街日記》獲獎這件事是實至名歸的。”
“多謝渡邊桑。”
“嗯。”
坦然受了一禮后,渡邊淳一揮手讓人添上茶水,繼續道:“出版社的內部斗爭不關我們文學家的事,今天叫你來也不是為了這個,主要是想告訴你一點我的經驗。”
“渡邊桑請講。”
“你今年…剛剛二十歲了吧?”
“是。”
“還真是驚人的年輕。我得到直木獎的時候已經37歲了,得到吉川英治文學獎是47歲。不過在拿到這兩個獎后的第三年,我就擔任了直木獎的評委。這么說,你懂我的意思吧?”
清水徹微微躬身,“我的資歷怎么能同渡邊桑相比。”
“少來這一套,”渡邊淳一板起臉,瞬間皺紋又多了幾分,“等你獲得吉川英治文學獎的消息傳出去,就有了擔任一些小型文學獎評委的資格。要是按照現在這個速度發展下去,再攢個什么文藝春秋讀者獎、中央公論文藝獎在手里,加上早稻田的人幫你搖旗吶喊,在三十歲前擔任直木獎的評委也不是不可能!”
看他說完一通后氣喘吁吁的樣子,清水徹趕忙遞上茶杯。
“你…有沒有想過,到了那時候,就不能只為自己的作品負責了。文學的方向、各個派別的關系、乃至國民的思想,你的筆都能影響的到。”
“渡邊桑說笑了,我下一本書有多少人看還不知道。”
渡邊淳一瞪起眼睛:“多少人看?就靠你的年齡和名氣,買書的人一定少不了。而你在書中的觀點和想法,就算一百個人里面有一個人愿意接受,那也是個不小的數字,足以掀起一場社會輿論了。這是你還沒有寫到關于現實的題材,而這些,我在寫《失樂園》之前就已經體會過。”
“作為一個文學家,到了這一步就失去了恣意妄為的資格,落筆前一定要考慮到在社會上的影響,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難道你也想在早稻田一輩子研究文史嗎?”
“文史?”清水徹突然意識到什么,“難道是…高橋老師?”
“你自己去問他,”渡邊淳一突然怒不可遏,“我只是告誡你幾句。又是舞弊,又是講談社,還有什么電視劇海選。有正義感沒錯,可你才出道兩三年就摻和到這么多事,等你見的事情再多一些,怕不是整個人都要栽進去!”
“很多事都沒有那么簡單。山中對你的圖謀你也看到了,等你名望再高一些,這種人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你還想寫書就要小心點,不要輕易沾惹這些。”
“我就說這么多,你自己想罷!”
看著被人攙著的渡邊淳一怒氣沖沖地走開,清水徹坐在原地,對著空掉的茶杯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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