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清楚對面目的時，靜觀其變也是一種策略。
果然，當沉默褪色到與枯燥相差無幾之時，山中弘義又一次開口，依舊帶著作為前輩的寬厚笑容。
“比方說，最近清水君正在為《海街日記》的評獎而煩惱吧？”
“那本書我也看過，相當不錯，文筆和感情細膩到簡直不是你這個年齡應該能有的。搭配上同時連載的漫畫，銷量和話題度都不低，按理說拿個獎不是什么難事。”
“但是啊，在文學這個圈子里，書本身的好壞其實不是最重要的。評委們哪個不是名動一方的人物，又哪個沒有親近的后輩和看不順眼的同行？再加上好壞這種評價本來就很主觀。不是我說，大多數情況下，立場遠遠比對錯來的重要。”
聽他說完這一通，清水徹呼吸著混雜著煙氣和酒味的渾濁空氣，微微挑了挑眉毛。
“沒想到山中前輩這么關心我…不過，我那本書才剛剛開始發行單行本，距離評獎還有段時間，暫時也談不上有什么煩惱。”
山中弘義卻是大手一揮，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話不能這么說，清水君，你還年輕，可能感觸不深，這世上就沒有能等的事。名望、財富，乃至這家店里最漂亮的麗子小姐，好東西就那么多，可是每個人都想要。你停下來等等可以，可再想去掙可就晚了。一步遲，步步遲，別浪費了這么好的機會啊。”
沉吟一陣，清水徹看著鏡面般光滑的桌面，聲調低了些許。
“那…要是像前輩說的，我該怎么做？”
見他似是心中動搖，山中弘義臉上的皺紋更柔和了幾分。
“其實這也不是清水君你的責任，真要說起來，還是你身邊人的能力不夠。”
“比方說岸田君吧，他在手下干過，我對他還算是了解。他作為編輯的專業素養決定是沒的挑，校對、發行、推廣，出版上的所有環節他都能安排妥帖，不用作家本人操心。可就是守著早見書房這個小地方，打交道的也就是些普通作家，沒什么人脈，不然也不至于為你評獎這件事這么費勁。”
“然后是高橋教授，即使有宮部美雪和京極夏彥這幾個朋友，但也不可能為了你的事，每次都去找這幾個朋友吧？”
“當然，這也不能說他們有什么錯。倒是清水君你，不妨多和圈子內的人來往，結交些自己的人脈。畢竟這世上所有的事都和人有關，只要能解決人，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清水徹微微點頭，似乎很是認可山中弘義的話語，不過只停了幾秒，又迷茫起來。
“多謝前輩指點，但和人結交這種事情…”
“嗐，沒什么難的。各種聚會多去幾次，自然就能認識不少人。比如金川他們，不就是在稻川會上認識了嗎？再比如說各種文學交流會…我倒是忘了，早見書房應該接不到這種邀請。這樣吧，再過幾個月，渡邊淳一桑會舉辦個小范圍內的交流會，我帶你去一趟，也算是拜會前輩，怎么樣？”
聽到這里，清水徹終于算是明白了他的圖謀。
如果自己通過他的途徑和文學界的眾人結交，結果就是在他人眼中留下“山中弘義后輩”這個標簽，成為他派系中的一員。非但今后不好繼續對付他，更有可能被這份“恩情”牽絆，無法拒絕來自他的一些要求，到時候才是真的麻煩…
就在清水徹沉思的過程中，那邊山中弘義還在不斷加碼。
“不只是渡邊淳一桑，像北方謙三、林真理子這些名家我也都認識，他們都擔任了好幾個文學獎的評委。要是能在他們眼中留下印象，對清水君你絕對有好處。”
“對了，我們講談社主辦的吉川英治文學獎就打算請這幾位來當評委。說來慚愧，這兩年講談社出版的文學作品總體來說質量一般，好幾個獎項的得主說不定只能從其他出版社產生。雖然我主管此事，不過具體人選還要評委們決定才行。”
哦？這就是利誘了？以這些獎項為籌碼，可以說得上相當大方了啊…
暗自思量著，清水徹沒有立刻給出回答，轉而問出個真正關心的問題。
“多謝前輩的好意，不過…為什么是我？外面的朝井前輩也得了直木獎，而且他和您的關系更不錯吧？”
“這是兩碼事。朝井他雖然發展不錯，但比起清水君你還是遜色不少。畢竟清水君你是我們早稻田文學部最為杰出的后輩，要是在這件事情上徇私，那就是我對母校不負責任。”
“雖然這樣，但是…”
“直說吧，清水君，我知道你因為早見書房和直木獎評選的事對我心存芥蒂。關于這兩件事，我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責任。不過既然渡邊孝那個罪魁禍首已經付出代價，我當時也不知道你是早稻田的學生…關于我把你引薦給渡邊淳一桑他們的事，也別說是前輩對晚輩提攜，就當時我對你賠罪好了，早見書房那邊我也會做出補償。你要是接受的話，就干了這杯，怎么樣？”
看著他推來的酒杯，清水徹一時陷入沉思。
從包廂中脫身，清水徹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不自覺長長吐出口氣。
靠著從《海女》劇組學來的那點演技，又借著包廂里燈光昏暗的便利，不但親眼見識了山中弘義這個人物，更是得知了他拉攏自己的企圖。
雖然還不清楚他拉攏自己是為了什么，但總算比之前的一無所知有了進展。
沿著熟悉的路回到卡座，那里已經是一片狼藉，只有朝井遼一人還在等待。
“朝井前輩，其他人呢？”
聞言，朝井遼臉上浮起一絲尷尬。
“他們有事先離開了…對了，清水君你和山中前輩聊得如何？”
“還行吧。前輩要回去嗎？一起走一段？”
“好。”
離開這處令人燥熱的奢靡之地，感受著早春略帶寒意的夜風，兩人隨意談著些學校里的趣事。
直到來到喧鬧的街道上，清水徹望著路口對面的紅色信號燈，突然問到：“說起來，朝井前輩你和山中前輩也不是很熟吧？”
“也就是之前找他幫過一次忙，那次是我的老師出面。后來在各種場合又碰到過幾次，差不多這種程度，怎么了？”
“沒什么。對了，這次聚會是誰發起的？”
“金川，他當時還說想給你道歉來著，所以讓我請你來，結果…沒想到喝多了就成了那副樣子，真的是…”
“果然。”
哪有那么多湊巧，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罷了。
紅燈轉綠，身邊的人群開始涌動，清水徹立在原處，回想起金川那拙劣的表演。
真是…比第一輪面試中的白石麻衣都差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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