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渡邊孝又過了一周,便到了文學部稻門會每年一度的集會。
這次集會的地點設在東京帝國酒店的孔雀之間。為了不顯得過于特立獨行,清水徹也不得不扎上領帶,換上許久沒穿過的西裝,同時竭力控制住不適應感,以免暴露自己是個新人的事實。
進入會場,就如同進入到了西裝的叢林。
小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奢華地毯上,被套在差不多相同殼子內的早稻田校友們端著酒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著差不多相同的事。
既有在校期間的過往,也有最近發生的瑣碎。不過更多的還是誰的書大賣了多少,誰的職務又提升了,誰又找到什么投資項目。
在入口處觀望一陣,注意到幾處投來的隱蔽視線,清水徹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顯眼了。
不止是過于年輕的面孔和游離在外的舉動,更多的是頭上那頂“最年輕直木獎獲得者”的帽子。
就算在這里,這種名號也是稀缺資源啊…
不過所有的關注也僅限于窺探,暫時沒有發現主動搭話的人。畢竟在校友會這種論資排輩的場合,憑自己的資歷,還是不夠這些“前輩”放下架子。
想明白自身的處境,清水徹也行動起來,按照老師的指點一一尋找此行的目標。
“我是高橋敏夫的學生,這次老師有事不能前來…”
“是,寫過一點東西,僥幸得了幾個獎,您謬贊了…”
“您的問候我一定轉告給老師…”
“好的,以后還請您多多關照…”
將這些對話在會場的不同角落重復了幾遍,清水徹獨自退到窗邊,稍稍扯開領帶試圖放松一陣,卻突然感覺到后背傳來一股力道。
轉頭過去,是張二十五六歲左右的熱情面孔,語氣中也帶著自來熟。
“你就是那個清水徹吧?我是10屆的石澤啟太,早就聽說過你,今天可算是見到真人了,怎么樣?要不要一起去那邊聊聊?”
沿著他揚起下頜的方向,清水徹看到有五六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人圍在張小圓桌旁,思量幾秒,點了點頭。
“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史上最年輕的直木獎得主’,你們都是第一次見吧?”
這種推銷商品一般的語氣讓清水徹暗自皺了皺眉頭。
隨著他的話語,投來的幾道目光也是情緒各異,疏遠、好奇、謙和…不一而足。
目光中含著嫉妒的轉向了謙和的那位,“佐佐井,要是沒有他,你就是第一個出生于平成年間,獲得直木獎的作家了吧?”
“哪里,”謙和的那位笑了笑,“清水桑的書我看過的,寫得比我好多了。要是他評不上直木獎,那我更不可能了。”
清水徹正疑惑近期獲得直木獎的作家中哪個姓佐佐井,便聽到自來熟的那位開口。
“他寫書時不用本名,清水你可能不知道。說起筆名你應該就明白了,朝井遼,聽過吧?”
清水徹頓時反應過來。
寬和的這位是近年早稻田年輕作家中的領軍人物,出道作便奪得昴文學獎新人獎,去年也入圍了直木獎的最終評選,今年更是靠著一書奪得了直木獎,成為近幾十年來最年輕的直木獎獲得者之一。
不過,這一切都是在清水徹不存在的情況下。
雖然兩人是某種意義上的競爭著,不過面對別人的善意,清水徹也沒有必要拒絕。
“朝井前輩的書我也拜讀過,真的非常精彩,改編出的電影也相當不錯,有機會的話,還希望能向前輩請教。”
“談不上請教,我也早想和清水你交流了,只是一直苦于未曾謀面…”
清水徹正準備接過這種場面話,早先眼含嫉妒的那位卻突然插了進來。
“有什么好交流的,不過是仗著高橋老師撐腰。身為作家卻跑去做編劇,還和自家藝人傳出緋聞…”
“金川!”
一聲輕喝后,嫉妒的那位止住了抱怨,卻也沒什么好臉色,一口飲下杯中的起泡酒后徑直轉身離開,全然不顧驟然變冷的氣氛。
“啊,下次有機會的話,大家一起出來喝酒,”帶他來的那位自來熟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強行彌補著,“我們請客,地點由清水你來定,銀座、六本木,哪里都可以。”
幾聲附和后,這處小小的聚會徹底散開,有的去追離開的那位,有的融入了別的小圈子,只有朝井遼還站在原處。
“抱歉,金澤那個人…其實還是不錯的,只是今天有些…他中學時便開始寫書,當時作為高中生作家也算小有名氣。不過到了大學人氣開始下滑,畢業后這兩三年更是…新書的銷量也在危險邊緣。今天可能是喝醉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沒什么,”清水徹微微搖頭,“前輩也不必這樣,希望以后能同前輩多多交流。”
“哦哦,”像是沒意識到他這么好說話,朝井遼看上去有些驚訝,“好的,有機會的話。那我先…”
“前輩請。”
看著朝井遼走遠,清水徹也離開了那張小桌。
雖然那位姓金澤的年輕作家聽上去確實經歷坎坷。少年成名,本以為是開始,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頂峰,努力多年換來的卻是每況愈下,換做自己也不一定能有多么平和的心態。只不過,這也不足以成為換取寬容的理由就是了。
想著剛才的經歷,清水徹退到一處角落,還沒將思緒完全抽離,又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輕柔中透著些許魅惑感的聲音。
“這位先生,請問您是需要紅酒,香檳,還是清酒呢?”
“有沒有檸檬…”
下意識做出回應,清水徹回頭過去,卻險些怔在原地。
“里帆!”
眼前,吉岡里帆一副侍者裝扮,手中托著餐盤,臉上淡雅的干凈妝容下是狐貍一般的促狹笑容。
像是滿意于他的反應,吉岡里帆眨了眨眼睛,含著笑意上前半步,讓鼻息輕輕落在他耳梢。
“徹君,你叫我里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