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三田線的車廂中,清水徹倚靠著角落處的墻壁,感受著身后傳來的微微震動,覺得有些百無聊賴了。
一眼望過去滿是上班族的車廂,找不到多少可以鮮明到成為寫作素材的人和事物。伸著脖子看了眼車門上方的路線圖,發現到目的地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清水徹干脆閉上眼睛,回想起最近的事。
在講談社見習的手續已經辦妥,也在沒課的時候去了幾次,卻有些意外的沒遇到什么事端,也沒再碰到那位名叫山中的課長。
想想也是,畢竟講談社是個近千人的大型企業,又是完全不相關的部門,在不刻意探尋的前提下,短時間內和某個特定的人“偶遇”,可能性應該大不到哪里去。
總之,見習的開端稱得上是風平浪靜。
不過,說起偶遇的話,清水徹又想起了那個在書店中見到的女孩子。在東京上千萬人中連續碰到兩次,這比在講談社中難了不止一萬倍吧?
也許是因為來自見習的意外收入,亦或許是懷著某種隱隱約約的期盼,清水徹在開學后的這一周內,又光顧了那家和“廉價”沒什么關系的烤肉店好幾次,卻沒再見到那個女孩子。
最后一次去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和店員搭話問起她來,意外得到了她已經離職的消息。她好像一開始就和店長說好,只在這里打工到三月結束而已。
等店員離開后,看著桌上的菜品,清水徹突然感覺有些心痛。他終于想起了下個月的房租還沒有交。
思緒漸漸散開。
身后的墻壁傳來了些許力道,清水徹本想睜開眼睛確認列車的位置,一股帶著香水氣味的沖擊卻搶先一步撞了上來。隨后是一道甜度拉滿的聲音。
“啊,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稍微愣神幾秒,才發現懷里多了個女孩子,像是因為列車突然減速而不小心摔了過來。
她頂著頭微卷的金發,露肩的長裙明亮而輕薄,手指和腕部戴著不少可愛風的小飾品。一身原宿系的打扮,看上去像最近小有名氣的きゃりーぱみゅぱみゅ(彭薇薇)。
不是她。
心里沒來由的有些失望。察覺到這種想法,清水徹暗自嗤笑一聲: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怎么想也是概率無限接近零的事情吧。
表面上什么也沒表現出來,只是和剛才撞上來的那人拉開點距離,淡淡道,“沒事。”
“啊”,對面的女孩子卻大驚小怪起來,手指張開捂著嘴,“你的襯衫上…”
清水徹低頭,才發現胸前留下一道淡紅的痕跡,看上去和她唇上的顏色相同。
“抱歉啦,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女孩子的口氣多了點撒嬌的成分,“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留下電話號碼,我會負責清洗的~”
她拉長語調,歪著頭掛上個滿是歉意的甜蜜笑容,晃了晃系滿各種掛飾的手機,看上去像是早有準備了。
清水徹笑了下。對面女孩子見他這個反應,臉上的甜度又升高幾分。
“麻煩讓一下,我到站了。”
“欸?”
她還沒反應過來。清水徹也懶得再說什么,直接側身幾步跨上了站臺。
“等一下…”
身后的列車緩緩合上門,將她的聲音隔開了。
清水徹舒了口氣。來東京一年左右,這種套路他也碰到了不止一次。雖然已經掌握了正確的應對方法,不過每次總會留下點麻煩。
低下頭,仔細觀察了襯衫上的痕跡,清水徹又覺得有些頭疼了。
這次相比之前更麻煩些,因為這不是他自己的衣服。這件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白色襯衫,連同外面更加昂貴的西裝,都是他借長谷川明的。或者說,是長谷川強行借給他的。
照長谷川的說法,這樣能提升他今天的成功率。起碼在長谷川聽說他今天的目的后,沒多久就帶著這身衣服砸他公寓門的時候是這么說的。
雖然或許會有點作用,不過現在…
洗衣店應該能解決吧?清水徹扶著額頭暗嘆一聲,將西裝外套的扣上,確認從外面看不到痕跡,才離開車站,向著今天的目的地—東寶日比谷大樓走去。
他今天來送電影劇本的初稿,由東寶的負責人看后決定是否選用。
出了地鐵站就能看到東寶大樓波浪狀的玻璃外墻。和一群同樣套在西裝中的上班族擠進電梯,來到東寶株式會社所在的第十層,清水徹對著電梯口的鏡子整理過儀容,就走向不遠處的前臺。
原本探著頭看過來的前臺小姐也擺回了原本的端莊姿態,用遠超尋常的熱情態度確認過他有預約后,帶著他來到一處空的會客室,又殷勤地送上茶水后才離去。
沒過多久,隨著幾下敲門聲,會客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來著是名三十多歲男子,別在胸口處的名牌表明了他的身份,就是清水徹此行要找的人。
“清水桑,在下桐原真司,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哪里,是我要請桐原桑關照。”
雖然對方拿出了副謙和姿態,不過清水徹很是清楚他手中握著對劇本生殺奪于的權力,連忙起身回禮。
又客套幾句,兩人隔著中間的茶幾對面入座。
“清水桑今天帶劇本了嗎?”
“帶了”,從包中取出裝訂好的一疊紙張,清水徹雙手遞過去,“您請過目。”
“好的,麻煩稍等一會。”
桐原拿著劇本仔細翻看起來。瞧著他的動作,清水徹多少覺得有些忐忑。
畢竟作為一個從未接觸過編劇工作的素人,即使找了幾本相關書籍,也請教過早稻田文學部里相熟的教授,將自己關在公寓里狠狠下了一番力氣,但還是難說有幾分一定能夠入選的底氣。
帶著些許緊張,清水徹在腿上敲著手指。又瞧了眼對面的桐原,見他看得投入,漸漸放松下來。
已經到了這里,不管什么情緒也沒有意義。
懷著這樣的想法,取材的習慣又從心底冒出,讓他忍不住打量起桐原真司。
他捧著劇本,眉頭緊擰著。雖然才三十多歲,臉上其他地方的皺紋也不淺了;眼邊的黑眼圈即使是用了化妝品也沒法完全掩蓋住,顯然有長時間晝夜顛倒的經歷;身材看上去還算瘦削,但坐下后,腹部襯衫的扣子就繃緊了幾顆。雖然如此,不過整個人還算精神干練。
應該是長期的室外電影拍攝的工作,加上這一行難以避免的頻繁應酬,讓他難掩神情上的憔悴和身材的走樣。然而,三十歲出頭就能做到電影總制片人的位置,也許正是事業上的一帆風順支撐讓他還保留著積極工作的熱忱。
說起來,這算是自己第一次接觸到的電影從業者吧,有記錄下來的價值。
這樣想著,清水徹下意識地將手放進西裝內側口袋,去探用來記錄各種素材的記事本。
指尖已經碰到了記事本硬質的塑料封皮,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在這種場合下當面取材未免也太過失禮。
剛將手放回原處,就發現桐原從劇本上抬起頭看向自己。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清水桑,你認識早稻田文學部的高橋教授嗎?”
“什么?”
清水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