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之后，劉健又把李旭單獨叫到小書房里單聊。
李旭本以為劉健要詢問他之前那些事情的細節以及自己的過往經歷等等，心中還是有點忐忑。
結果人家就壓根沒提，只是告訴他有了剿滅馬天祿匪寨的功勞，李旭只要取得了武舉人身份，這個縣尉的位置必定十拿九穩的。
而武舉考試雖然是耀州都尉當主考官，但是都尉也是要聽耀州知州的。
劉健告訴他，耀州知州就是郁瑜的三叔宋昱，有了李旭之前救郁瑜的功勞，再加上他護送郁瑜去耀州的事，宋昱肯定會照顧他的。
雖然沒有具體說如何照顧，但是李旭卻也瞬間明白，去耀州就是走個流程而已。
李旭自然知道劉健給他吃這些定心丸的目的，所以最后劉健問他還有什么疑慮沒有，李旭沉默了一下問道：
“縣尊大人這般抬舉我，是為國還是為家？”
話里的意思劉健自然聽得懂，他有些訝異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似笑非笑道：“為國又如何，為家又如何？”
“為國，李旭自當盡忠。為家，今日之恩必加倍回報。”
兩人說的云里霧里的，但是對方都顯然聽懂了。
劉健深深看李旭一眼，嘆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不僅武藝了得，心思也如此明睿，不錯，真的不錯。好好做，一個縣尉還不值當什么，以后再立些功勞，錦繡前程自然等著你。”
李旭聽懂了，鞠了一躬沉聲道：“多謝縣尊，李旭必不負縣尊賞識。”
該說的話都說了，聰明人之間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即可，不需要說的太清楚。
臨告辭時，劉健忽然道：“你放心去耀州，凌云樓和沈家有我看顧，那田家不敢造次的。等你上任之后，就留給你立個威吧。”
李旭凜然，很快明白過來。
田家這種坐地虎，雖然囂張霸道，但是對于劉健這種背景深厚的縣令來說根本不會太當回事的。
田家的惡跡他肯定聽過，但是卻沒有動田家，那自然一來是不想背上一個迫害鄉紳的罵名，畢竟要是這事情傳到朝廷，那些言官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即使他擺出一堆證據證明田家該死，但是卻也擋不住那些言官給他頭上倒臟水。
雖然以他的背景最后肯定沒事，但是卻也足夠惡心人的。
言官們風聞奏事，無風都能刮三尺浪，更何況有風，被他們一頓噴之后，即使傷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卻極強。
第二，他來三水縣的主要作用肯定不是要整治鄉里，當一個青天大老爺，肯定有其他的考量。
否則以他的背景，不太可能會來到三水縣這樣一個下縣來等縣令的。
從延安府的動亂以及三水縣的地理位置，還有劉健的一些表現，李旭判斷，多半還是跟延安府的動亂有關系。
不過現在劉健肯定不會說出來的，最起碼也得等他當上縣尉之后才會聽到明確的答案。
第三，由新任的縣尉來收拾田家，既能給新官立威，還能背鍋。一旦朝廷真的查問此事，那背鍋的肯定是動手的人。
李旭想明白了這些，心中也并沒有多少不舒服的感覺，成年人之間的很多交往本來就是利益交換，更何況這些大家族出來的職業官僚更是沾上毛比猴都精，心中的算計更是復雜。
明白歸明白，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李旭便又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有劉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劉健指著他笑罵道：“你這小子是個滑頭，一會縣尊，一會劉叔，真是…”
他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李旭，最后干脆揮揮手讓李旭滾蛋。
李旭離開了劉健的書房，就看到一道身影在不遠處的廊下走來走去，赫然就是一直等在外面的郁瑜。
郁瑜一見到李旭就急忙拉著他走到一旁悄聲問道：“姨丈找你說了些什么？”
李旭故作嚴肅看著她，道：“男人之間說的自然是大事，你真的想知道？”
郁瑜被他唬的有點不敢問了，結果卻發現李旭嘴角偷偷咧了一下，便立刻知道他在逗自己，氣的跺腳嗔道：“旭哥哥，你又逗人家，快說，姨丈找你說了些什么？”
李旭故意語氣低沉地說道：“你真的想知道的話那我就告訴你，不過你一定要挺住，我怕你受不了這個打擊。”
郁瑜剛才被他唬的不會輕易上當了，小嘴一撅哼道：“你又想騙我，我才不上當呢。”
李旭嘆了口氣，一臉佩服地道：“小魚兒老夫子果然聰明。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小姨夫看我生的一表人才，又尚未婚配，打算將他的女兒，也就是你的表妹嫁給我，問我愿不愿意。”
郁瑜一愣，果然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急聲問道：“你不會又在騙我吧？那你怎么說的？”
李旭一臉義正辭嚴地道：“我說魏國未滅，天下尚四分五裂，天下一日不大一統，我李旭一日不娶妻，所以自然只能拒絕咱小姨夫的一番好意了。”
郁瑜聞言松了口氣，修長白皙的小手在高聳的胸脯上輕輕拍了兩下，但是又立刻意識到了不對，皺著眉頭道：“天下一統你才娶妻？那要是一百年天下都統一不了，那你豈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啊？”
李旭昂著頭道：“那是自然，男人說話就要算數，豈能出爾反爾？”
郁瑜剛想反駁他，不過卻忽然反應過來另一件事：“唉，不對啊，依依表妹今年才十歲不到，姨丈怎么可能把她許給你啊？”
李旭一愣，露餡了，騙人前都沒做好功課啊，不過他卻是點點頭道：“對啊，所以我才拒絕了咱小姨夫嘛。”
說完就趕緊大步流星的往縣衙后門跑。
郁瑜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又被李旭給騙了，氣的原地跺了跺腳，急忙追了上去。
李旭離開之后，劉健在書房靜坐片刻后在書案下面伸手拉了下垂著的一根繩子，很快就有一個小吏模樣的人出現在書房里，悄無聲息的。
“你怎么看？”劉健隨口問道。
那小吏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有城府，是個聰明人，有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成熟穩當。先前與郡主所說的那番延安府高胡子動亂的分析來看，頗有些見識。不過卻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得有些奇怪。”
“何處奇怪？”
“這樣的表現若是放在一個世家子弟身上還算正常，可是放在一個普通的鄉紳的兒子身上就顯得有些不太正常了。此子身上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劉健聽完沉思了片刻，點點頭道：“去戶房把本縣的人口黃冊拿過來，另外你明天派人去李家莊一趟。”
小吏應了一聲，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劉健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沉思了半晌后這才睜開，喃喃自語道：“鄉紳之子又如何？吾也是鄉紳之子。天授其才，卻為我所用，那豈不是正好？秘密，誰身上又有沒有秘密呢？既然是秘密，又豈能輕易讓人打探出？可笑！”
說完之后舒了一口氣，從書架上一個抽屜里取出一張空白的文檔，捻出一根狼毫蘸了蘸墨汁，筆桿搖動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