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密封的艙室里，一群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隱約有哭泣聲響起。
“都怪我，我該注意到那里有問題的，都是我的錯...”
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密閉壓抑的空間里十分突兀。
“夠了，別哭了，大老爺們兒，像什么樣子。”
有人受不了，大喊起來。
“華宇，別這么大聲，保存好體力。還有小趙，別自責了，這件事不怪你。”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讓哭泣聲小了些。
“艇長，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里了？”
有些年輕的聲音問道。
沒人回話。
低沉的聲音開口道：“小楊，害怕嗎？”
“不，不怕，但是我，我就是...”
“沒事，我懂。”
作為這艘潛艇的艇長，丁德誠很清楚現在的情況，潛艇已經徹底失去了動力和浮力，不久前蓄電池進水之后更是連電力都失去了。
所有的官兵都被集中在了指揮艙，潛艇的后半段被徹底封閉隔絕開，密閉空間里的空氣十分珍貴，所有人都盡可能的保持平靜，降低消耗。
應急照明設備亮了一個多小時之后，也徹底暗了下去。
留給他們的，就只剩下了黑暗。
在丁德誠的手里，是一個密封的鐵盒子，里面是戰士們趁著照明還在的時候寫下的遺言。
每個人出海前，都會寫好遺書，這是潛艇兵的慣例。
盒子里的這些，算是個補充。
雖然丁德誠也不知道這個盒子到底能不能被人發現，又或者過多久才會被發現。
幾天？十幾天？甚至是幾年？
作為潛艇的艇長，丁德誠很清楚深海打撈的難度有多大，甚至于自己這些人可能永遠都從此長眠海底，沒有機會再重見天日了。
可惜了這一批官兵了，他們大多還年輕，還有很大的未來。
這種死亡一步步迫近的壓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即便是心理素質過硬的潛艇兵們，此時也出現了一些慌亂。
但是平時的嚴格訓練，讓他們不至于出現崩潰的情形。
黑暗中丁德誠散發著思緒。
難怪米利堅那邊都在搞單殼體的潛艇了，直接沉沒的話或許還不用忍受這種煎熬。
“呲啦啦”
耳機里的噪聲是丁德誠此刻唯一的心理安慰，無線電有獨立的電力線路，所以還能用，只不過電波根本無法到達如此深的海底，所以耳機里也只有白噪。
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即便是白噪聲也顯得十分悅耳。
“咚。”
潛艇突然動了一下，發出的聲響驚動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
“應該是撞到海底了。”
“說不定是什么深海生物。”
這時候任何一絲變化都能引動所有人的心。
但是那一聲響過后，就沒有任何后續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樣。
但是丁德誠感覺到了不對。
多年的潛艇兵生涯讓他養成了敏銳的感知，他貼靠在潛艇的墻壁上仔細地感受起來。
“我們在上浮。”
丁德誠突然開口道。
“上浮？真的嗎？”
“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們要得救了！”
黑暗中的眾人興奮起來。
但是丁德誠給眾人潑了一盆冷水。
“不對，我們的救援部隊應該沒這么快，而且這種情況也不太對，所有人做好戰斗準備。”
雖然黑暗中不能視物，但是丁德誠一直在推算時間，現在距離發生事故才過去了不超過9個小時，國內的救援隊應該還在路上。
這樣一來，救援自己的人的身份就很微妙了。
在這附近有這么強的深海救援實力的，只有霓虹國了，對方怕是沒安好心。
他們觸碰的那枚水雷，可就是對方布下的。
“老丁，你是說？”
艇副鄭少華湊到了丁德誠身邊，黑暗中兩人看不到對方的神色，但是多年的合作默契讓他們能清楚的明白對方的意思。
“拿上武器，咱們去塔臺。”
兩人取出手槍，從樓梯爬上了塔臺。
透過半隱藏式的觀察窗，丁德誠確認了潛艇正在上浮的現狀。
只不過丁德誠疑惑的是，他在前面沒有找到任何的深潛器，也沒有看到牽引繩之類的東西。
難道說是什么東西在后面或是下面推動潛艇？
這個想法丁德誠自己都不太信。
據他所知，世界上應該還沒有這種科技。
在丁德誠看不到的潛艇腹部，李明的身影被潛艇的陰影籠罩著。
搜索救援難就難在尋找方面，現在找到了就簡單了。
在深海找到這個還在下沉的大黑魚之后，李明就立刻驅動念力把它給頂了起來，接著馬不停蹄的把潛艇送上水面。
只用了幾分鐘，潛艇就被李明從海底給推出了出面。
考慮到霓虹國的反潛機還在，所以李明只是讓潛艇的塔臺冒出了水面之后就保持姿態沒動了。
潛艇下面的李明沒看到，就在潛艇的不遠處，一艘軍艦正朝著這邊駛來。
而王艦長他們離這里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
觀察窗的丁德誠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艘軍艦，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霓虹國的軍艦，對方的出現似乎證明了自己的猜測。
事情果然朝著危險的那一面傾斜了。
但是很快丁德誠就感覺到了不對，那艘軍艦距離還挺遠，明顯不是它把自己撈上來的。
想了想，丁德誠決定出去看看。
等到走出潛艇，丁德誠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之后立刻看了看四周。
啥情況？
看著四周空曠的海面，丁德誠懵逼了。
要不是看見潛艇后面那個還在漏油的大洞，丁德誠都以為自己剛剛做了個噩夢。
“艇長，有聯絡了。”
通訊兵的聲音從下面傳來，丁德誠連忙鉆了回去。
指揮艙里，通訊兵把耳機遞給了丁德誠。
“這里是丁德誠。”
“我是青川艦艦長王立軍，負責這次救援行動，具體情況你不要過問，呆在原地等待救援，我們用不了多久就能過去。”
“收到。”
丁德誠心里有很多疑問，比如你們是怎么找到我們的？比如自己的潛艇到底是怎么上來的？比如你都沒到是怎么進行救援的？
但是丁德誠什么都沒問。
接下來，丁德誠又爬上了塔臺，又讓幾名士兵整理了一下服裝，收拾好情緒跟自己一起出去，站在了潛艇表面。
外面還有一個惡客。
站在艇首，丁德誠對著一名士兵說道：“打旗語，讓對方不要接近。”
士兵打完旗語，丁德誠用望遠鏡看了看那艘軍艦。
對方很快回復“我方可以提供救援，請讓我們靠近。”
“拒絕他們，就說不需要，我們的救援馬上就到了。”
旗語兵立刻回話。
但是對方并沒有減速的意思，依舊朝著潛艇靠近。
“警告對方，再接近話等同于宣戰，我們就立刻下潛。”
旗語兵打完旗語之后問道：“咱們現在還能下潛嗎？”
“兵不厭詐，這都不懂？”
這話說出去，對方明顯有了顧忌，速度下降之后開始圍繞著潛艇巡視。
霓虹國的軍艦上，艦長三宅一生盯著海面上那艘潛艇，眼神里透露著虎狼一樣的貪婪光芒。
“大友桑，你覺得對方還有戰斗力嗎？”
大副大友健次郎說道：“不好說，從對方的破損程度來看，對方應該直接沉沒了才對，但是現在竟然還能浮在水面上，這不合理。”
三宅一生有些激動“這么說，這艘潛艇有問題？”
大友健次郎說道：“無法判斷，但是艦長你要明白，現在是和平時期，我們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情，對方的偵察機還在天上呢。”
三宅一生看著雷達屏幕上的光點，有些不甘心的說道：“我們這是在進行人道主義救援，他們也不能說什么吧。”
大友健次郎搖了搖頭“軍艦是一個國家的移動國土，潛艇也一樣，沒有許可我們不好強行登上去，而且剛剛來了消息，華國的幾架戰斗機正在朝著這里飛來，很快就能到。”
“豈可休！”
三宅一生敲了敲指揮臺。
盡管知道不能做什么，但是三宅一生還是沒有甘心就這么離開，一直在潛艇周圍巡邏，軍艦上的各種觀察設備也在從各個角度對潛艇的細節進行拍攝，收集第一手的資料。
對此丁德誠也沒有什么辦法，不過他倒不是很在意，自己這艘潛艇是一艘常規動力潛艇，還是上世紀的老家伙，不怕有什么技術泄密之類的事情。
這艘潛艇的主要任務就是訓練新兵，讓他們初步適應深海環境，所以艇上的官兵大多都很年輕。
隨著三架戰斗機的到來，霓虹國的軍艦終于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救援艦隊出現在了遙遠的海面上。
等潛艇上的官兵們轉移到了救援艦上進行身體檢查和醫療救護之后，潛艇在李明的控制下登上了打撈船。
當李明從水里出來，返回青川艦的時候，艦艇上的官兵們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看著一個個被海風烈日打磨的黑瘦黑瘦的官兵們，李明也開心的笑了起來。
救援艦上，丁德誠遠遠的看著青川艦，以他的眼神自然看到了從水里冒出來的李明，但是他什么也沒問，也什么都沒說。
有些事記在心里就好了。
返航路上，李明對王艦長問道：“那個地方怎么會有水雷？現在不是和平時期嗎？”
王艦長看著李明，有些嚴肅，有些無奈“你以為第一島鏈就是說說那么簡單？”
王艦長指了指身后的鞏固海峽，解釋道：“我們華國的海岸線雖然很長，但是遠洋出口就那么幾個，從我們建國開始，西方國家就一直對我們進行各種封堵。這些年都還算好的，我們的實力強大了，科技進步了，這才能沖破第一島鏈的封鎖。”
“要知道以前，我們的海軍想要出遠洋，可以說是步步驚心。復雜的海況、天氣，鄰國不懷好意的窺伺以及他們暗中使的手段，每一步都可以說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好比這次的水雷，在我們面前這看似平靜的大海之下還不知道有多少，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就是要把我們堵在家門口，不讓我們有機會出去。”
李明知道王艦長說的都是真的，就好比之前網上的段子，漁民撈上來外國的探測器賣了個好價錢以至于外國都在探測器上寫起了：聲吶無銅，打撈無用。
這件事網友們都把它當作段子來看，但是仔細想想，人家都把探測器放到你門口來了，想要做什么還用猜嗎？
李明有些不服氣的問道：“難道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不然呢？和他們打一仗？”
李明一瞬間無話可說。
戰爭，不是隨口說說就行的。
“他們做這些事，自然就不會在乎后果。以前我們還會在國際上抗議，但是沒有證據，能怎么辦？”
“像是這樣發生在深海大洋里的事故，基本上一出事就是全船全艦的人一起都沒了，人證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幾個，物證基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他們也是一句歷史遺留問題就把我們給打發了。”
“后來我們知道了，只有你的實力強大了，你才能有話語權，別的都是虛的。”
“這種事，很多嗎？”
王艦長的眼神變得有些憂傷“以前發生過很多次，里面還有我的戰友。”
李明看著神態滄桑的王艦長，問了一句：“值得嗎？”
王艦長直起了腰板，大聲回答道：“當然值得！我們是什么？我們是海軍！海軍就是要去深海大洋的，不能因為別人的封鎖就害怕，就退縮，一輩子守在家門口能有什么出息。”
一瞬間，李明明白了一句話。
那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們負重前行罷了。
從王艦長那里離開之后，李明的情緒依舊無法平靜下來，于是他來到了艦首，準備吹吹海風，冷靜冷靜。
在這里，李明看到了謝書白。
謝書白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破損的潛艇上面，以至于李明靠近都沒反應。
“你怎么了？”
李明問道。
謝書白的情緒很不對，從一開始接到任務她就顯得很急切，很慌張，完全不象是她平時的樣子。
謝書白看了看李明，幽然的開口。
“我的父親和母親就是搞潛艇的。”
一句話就讓李明意識到了不對。
謝書白繼續說道：“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們也是出海，進行一次潛艇的實驗，然后就沒能回來。”
“在他們失聯的地方，救援隊找了半個多月，最后只找到了一些殘骸。”
“可就算是殘骸救援隊也沒能帶回來，那里的水太深了，所以只有一些探測器拍攝到的畫面。”
“爺爺一直都沒告訴我，也沒給我看過。但是我長大以后，憑借自己的權限調閱了當時的資料。”
“什么都沒有了，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尸骨、衣服都沒能留下，什么都不剩下了。”
說道最后，謝書白已經是熱淚盈眶。
李明愛憐的把謝書白抱在了懷里。
“哭吧，都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皎潔的月光下，船頭上的兩人靠在了一起。
如同雕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