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中午12點05分。
這次長達三十個小時的海上旅途終于結束了。
游輪抵達港口,緩緩靠岸。
看著近在眼前的南大陸陸地,船上所有乘客都松了口氣。
腳踏實地才是安穩的,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那安全感。
崔悲站在甲板上,為團隊其余人介紹道:“這座城市名為海德市,據說是因為初代市長喜歡某個神話生物。”
陶范問道:“九頭蛇嗎?”
“嗯。”
雖然只是個小城市,但這座城市的港口相當龐大。
一眼望去,沿岸布滿了起重機與集裝箱,穿著工作服的員工們像是螞蟻一樣穿梭在鋼鐵機械與貨物之中。
兩艘貨輪在同一時間準備離開港口,船上滿載著貨物。
尚未上岸,還在游輪甲板上的團隊眾人就目睹了比較殘酷的一幕。
在其中一艘貨輪的甲板上,十多個衣著破爛的偷渡者被揪了出來,隨后便是十多聲槍響。
十多具尸體倒在甲板上,然后被船上的員工拋進冰冷的海水中。
這一行似乎已經形成了產業鏈,早已經有人駕駛小船在下面等著,回收這些偷渡者的尸體。
有的尸體會被賣給偷渡者的家人,至于沒有家人的,則被送去其余地方,可能是做成飼料,也或許有別的用途。
“轟隆!”
遠方忽然傳來爆炸的聲音,讓船上少部分普通人都顫了一下。
但大多數經常來往的乘客早已習慣了。
這里是南大陸,哪怕是小小的港口城市,也免不了轟鳴的炮火。
其實海德市還好,多方勢力都有默契,盡量不會在這樣的港口城市交戰。
在那聲爆炸之后,過了很久都沒有第二聲傳出。
這座城市現在看來,就跟普通的城市沒什么兩樣,至少港口相當干凈。
眾人依次下船,踏上這個屬于南大陸的土壤。
在這期間,有十多人給江城遞了名片。
他們的身份與財富都遠超普通人,遞出名片似乎是為了感謝江城的救命之恩,但談話之時一直把話題往那九塊木板以及李源身上帶。
江城簡單應付了幾句,就不再搭理他們了。
在離開港口的道路上,崔悲低聲說道:“有幾個不安分的目光,一直盯著我們。”
“咦,崔兄弟的背后張眼睛了?”骷髏頭問道。
“這附近的每一張鈔票都是我的眼睛。”
“噢…上帝啊,聽聽這該死的有錢人的語氣!”
一直到離開港口,那幾對視線都沒有消失。
港口之外,這片南大陸的殘酷徹底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個世界是昏黃的,炎熱,干燥。
沙塵與灰霧遮蔽了天空。
大地干裂,千瘡百孔。
一眼望去,視野之內寫滿了貧瘠與破敗。
沒有高樓,那些高大的建筑早就在連年戰火之中倒塌了,化作廢墟與塵埃。
低矮的殘破水泥建筑連成一片,比瓦力城的貧民窟還爛。
道路是破碎的,凹凸不平,裂隙像是蛛網般蔓延,兩側沒有綠植,只有灰撲撲的碎磚與水泥板。
軍用卡車在港口附近的道路上行駛,帶起一陣嗆人的煙塵。
江城聯系了這座城市的旅社,但現在是旅社的休息時間,對方并未回應,于是他轉而聯系教會。
他現在需要幾輛車,讓他可以平穩行駛在南大陸上。
陶范脫下一件外套,低聲嘟囔:“都十二月份了,這里怎么這么熱…”
“虛熱,你這年輕人身體不行。”研究院的一位大爺指出了問題所在。
“不可能,我經常鍛煉的。”
“怎么鍛煉?”
“拿著手機在床上翻來滾去。”
大爺想給自己一巴掌,作為自己多嘴的懲罰。
他不再搭理陶范,取出隨行的記錄工具,記下這一次的行程。
這片大陸是混亂的,毫無秩序,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生命消逝在炮火中。
在戰亂之前,這里很富有。
這里礦物充足,各種稀有金屬都有探明,地底石油儲備更是占據了整個聯邦的70以上。
各種貿易讓這片大陸曾經經濟繁華,人口繁盛。
一座座高樓大廈在過往的歷史中拔地而起,又在近代的戰亂中重重倒下,砸碎了無數人紙醉金迷的美夢。
戰爭爆發之后,這里成為少數人天堂,多數人的地獄。
行走在破爛不堪的街道上,兩側滿是戰爭留下的痕跡。
哪怕這里是港口城市,可沿途也只有一半的房屋能夠居住,另一半都損毀了,傾斜破敗,只剩下裸露的鋼筋在水泥塊中支撐著,也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倒塌。
“好多流浪者…”
陶范四處張望,視野里都是些衣著破爛的大人小孩。
他們的面容臟兮兮的,瘦弱疲憊,像是才逃難到這里。
有人相互依偎著,躲在廢墟的角落里,用撿來的廢紙板與鐵板搭建起一個臨時的家。
還有人抱著死去的親人在路旁哭泣,哀傷的情緒讓其余逃難之人的眼睛都微微泛紅。
這附近的街道上,店鋪很少,大多是飯店與旅社,并非是為難民開的,他們的服務對象是港口的流動人群。
江城帶著眾人走進沿街一家飯店。
這家飯店裝修簡陋,墻壁都未粉刷過,地面骯臟,落滿灰塵,擺著十多張擁擠的餐桌。
店內只有六個客人,比較清冷。
店外躺著幾具難民尸體,其中一具已經高度腐爛了,渾濁腐敗的眼球中生出蛆蟲。
江城看了眼時間,說道:“在這里吃點東西吧,順便等待送車的人,接下來我會直接去白沙城。”
“這…學弟,我胃口不太好…”
陶范看了眼店門口那具已經腐爛的尸體,不由得有些反胃。
才來到這里不足半小時,這座城市的骯臟破敗就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讓他開始懷念東大陸的平靜生活。
可畢竟當初是他自己要求來的,他還想在這次旅途之中開啟詭異能力。
店老板是東大陸的人,見到他們一行人衣著完整,而且還有三個一看就很有錢的白袍老頭,當即熱情地招待了。
“各位想吃點什么?這是菜單,你們隨便點,半小時之內出餐。”
他麻溜地遞上菜單,保持恭敬的笑容。
菜單上的菜品很多,相當豐富。
他誠懇笑道:“這里靠近港口,小店不缺食材,才會有這么豐富的菜品…各位如果要繼續深入這個大陸,今天吃過這一頓,以后可就吃不著這么好的了。”
陶范愕然,問道:“別的城市沒有飯店嗎?”
“港口城市或許有,但內陸就算了。”老板笑著回答,“別的不說,就說最近的一座大城市,那個白沙城,各位如果想吃一頓好的,付出的價格會是我這里的百倍以上,還不一定能吃得到。”
“那內陸那些城市的人都吃什么?”
“普通人大多是面包,壓縮餅干,維生素片等等,一切從簡。”
“其余城市有…有泡面嗎?”李奇跡問道。
“泡面需要用淡水資源。”老板如實回答,“南大陸干燥,在這種戰亂年代,泡面是個奢侈物。”
正說著,遠方忽然又響起一聲爆炸。
在轟鳴之中,店鋪頂部的灰塵簌簌落下。
李奇跡拍了拍頭發上的塵埃,往后退了幾步。
江城等人旁邊的桌上有三人,都身材魁梧,穿著黑色夾克,腰間有槍,看上去像是四處接取任務的雇傭兵。
其中一人對李奇跡笑道:“這是哪家的公子哥,來之前也不做好調查,需要保鏢嗎?我們兄弟三個足可以保你在周圍幾座城市縱橫無阻,想吃泡面也能給你弄到。”
“不了。”李奇跡搖頭,“我幾個兄弟都挺厲害的。”
“他們?”
那人移過目光,發現江城等人都相當年輕。
他只是個普通人,感覺不到詭異力量,于是就笑道:“怎么來了一批公子哥,還有三個老頭,穿得到是挺干凈,但你們這隊伍,在這片大陸就是肥羊,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雇傭我們兄弟三個,十天只需要三萬。”
“沒事,我們有槍。”李奇跡回答。
“會用槍嗎?”那人笑著搖頭,“你們這種年輕人我見得多了,一個個聽說南大陸遍地是機遇,就急不可耐的跑過來,最后要么丟了命,要么哭爹喊娘地滾回去。”
“勉強會用。”李奇跡靦腆一笑,“在東大陸的時候,練習過槍法。”
“打靶子和打活人可是兩回事。”
說著,那人甩出一張堅硬的手寫名片。
那名片只有巴掌大小,在空中飛速旋轉,直直插進了灰黑的墻面里。
他只是個普通人,雖然眼光不行,但確實有點能耐。
“這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記住了,三天十萬,在別的地你可找不到這么好的價格。”
“嗯。”
李奇跡微微點頭,收下那張名片。
同一時間,江城已經選好了菜品,然后將菜單抵還給老板。
他選得相當多,老板一看就笑得瞇起了眼睛。
“各位稍等,很快就出餐!”
“老板,你門口這些人都是餓死的嗎?”陶范忽然問了句,“左邊那具尸體才死不久,瘦得皮包骨頭了,其余尸體也差不多。”
“對,都是些逃難的,沒吃的,也沒喝的,加上疾病這些,餓了幾天就會死。”
“那你為什么…”
“剩菜剩飯嗎?”老板似是知道他想問什么,笑著回應,“這里是南方,千萬不要有同情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用客人的剩菜剩飯應該能救活幾個人吧?”
“救不了。”老板搖頭,“你看看外面,那滿大街的難民,只要我救了一個人,過幾分鐘就會來十個百個,小店里雖然有幾把槍,但殺不了那么多人。”
“這些尸體…”
“每隔幾天會有收尸的,留下這些餓死鬼的尸體在這兒,算是震懾其余難民吧。”老板很耐心地解釋,“客人想必是頭一次來南大陸,以后見得多了就明白了,在這種地方,死幾個人真不算什么。”
說著,他指了指店門外的破爛街道。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街道對面,幾塊破爛的水泥板搭成的臨時避難所里,有五個骨瘦如柴的虛弱難民。
南大陸環境惡劣,比不過其余大陸,哪怕在十二月,都有種令人難受的干熱。
他們衣衫襤褸,嘴唇干燥起皮,默默看著這個小飯店,疲憊的目光中滿是渴望。
店老板說道:“客人看到了嗎,那里有一對母女,是兩天前才逃難來的,你只需要花三千塊錢就能帶走她們,人命在這種地方很廉價。”
“為什么是三千?”陶范又問道。
“在海德市有一片垂直公墓,最便宜的位置就是三千,那個女的要三千塊錢安葬她老公。”店老板詳細解答,“但兩天時間了,沒人愿意花這三千塊錢。”
“為什么?”
“貴了。”
“啊這…”
“而且麻煩。”店老板再次解釋,“除非客人是專門做這種生意的,否則在這種南大陸,她們兩個就是累贅,帶回東大陸又需要過幾次手續,走明面上的路得花很多錢,還不如買那邊那個男的…”
說著,店老板指了指另一人。
那是個干瘦的男子,皮膚蠟黃,衣服骯臟破舊,躺在滿是碎磚的廢墟一角,看上去十分虛弱。
“那個男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但身手還行,也是兩天前逃難來的,前一天晚上,我發現他動作相當敏捷,竟然可以捉到屋檐上的麻雀充饑,他只需要一千塊錢,就可以為你賣命。”
“為什么是一千?”
“他女兒死在了逃難的路上,尸體就在那堆廢墟后面,需要八百的火化費用。”
“多的兩百干什么,買骨灰盒嗎?”
“不,火葬場會附送一個最便宜的木質骨灰盒。”
“那為什么多要兩百?”
“訂個蛋糕,過幾天貌似是他女兒的生日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店老板輕輕搖頭,“我去后廚看看,幾位客人別急,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等會再問我。”
“嗯,有勞了。”
這條街上的死人與活人都有故事。
世道艱難,活人的故事只能埋在心里,死人的故事隨之腐爛。